出兵
李淮修拿着那个小盒子去了阿瑶的院子。
此刻才到辰时,柳嬷嬷正守在阿瑶的塌边,见他来了不由小声道:“主子,姑娘还烧着呢。”
李淮修探身到床边,小女孩眉毛蹙着,烧的面颊通红,原本乌溜溜的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也紧紧地闭着,薄薄的眼皮像两片艳红的花瓣,看着楚楚可怜,让人心头发软。
拿了条帕子盖在阿瑶额上,李淮修俯身,隔着这条浅薄的丝帕抚了抚她的额头,果然还很热。
李淮修拧眉,随手勾了个小凳坐在床边,“出了什么事?”
柳嬷嬷看着李淮修面上的面具,小声道:“姑娘昨个叫李戾和周元陪着上山玩了会,说是叫一只猴子吓着了,从亥时末就开始发热,老奴找镇子上的老大夫来看,说是受了惊。”
李淮修就叫大夫来,老大夫同他打过几回交道,知道他不喜欢听废话,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
没什么大事,小娘子体弱,这般发一会热,对身体还有些好处,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醒了。
李淮修叫人赏了老大夫,又把人在庄子里留了一天。
“冯姑娘身子不好,淮修怕再出意外,斗胆再留先生一天。”
庄子上有些大夫,但是很少很这么大的女孩看病。
老大夫犹豫一会就留下来了,毕竟李淮修诊金给的多,自己最近也不忙,“那老夫就再留一天。”
把老大夫送回院子,李淮修给阿瑶理了理被子,看着她酡红的脸颊不再说话。
男人身量高大,守在床边默不作声。
天气多少还是有些热的,阿瑶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热得时不时哼哼两声。
李淮修这样看着她,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他无声无息地守了一个时辰,阿瑶还是没醒,李淮修又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温热的,“喝药了吗?”
李淮修不愿意一个人同阿瑶呆在房间里,柳嬷嬷也只好一直在一旁守着,见他眼神中染上两分躁郁,心中一惊,“已经喂过药了,还有一碗药得姑娘醒来再喝。”
见阿瑶安静地躺在床上,红着小脸乖乖地窝在被子里,李淮修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戾气,嗯了一声。
柳嬷嬷小心翼翼道:“主子可要用药。”
李淮修闭了闭眼睛,点点头。
用过药后,李淮修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那股子煞气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按了按面具,“再等一个时辰,要是不醒,就去找大夫。”
柳嬷嬷怕他担心阿瑶,弄得自己再犯病,只好委婉道:“姑娘怕是玩累了,要多睡会养养精神。”
李淮修嗯了声,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阿瑶烧的浅红的眼皮动了动。
李淮修一直看着她,阿瑶一醒,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小女孩慢慢张开了眼睛,一双水汽萦绕的眼睛露了出来。
阿瑶脸蛋酡红,李淮修只敢碰碰她水红的指尖,轻轻地叫她,“姑娘。”
阿瑶嗯了一声,在被子里轻轻地蹭着脸颊,半晌才带着股哭腔地小声叫道,“娘亲,我要娘亲。”
女孩的声音软,委屈极了也不敢大声地叫,小猫似的可怜兮兮地叫着娘亲。
李淮修抿着唇,叫柳嬷嬷端药来。
柳嬷嬷连忙就去了外间,把罐子上的药端了进来。
这药苦,柳嬷嬷原本准备端着喂给阿瑶喝,谁知李淮修顺手就接了过去,还叫柳嬷嬷拿个勺子来。
哪有人喝药还拿勺子喝的,又见李淮修拿着帕子细致地给阿瑶擦着汗,柳嬷嬷犹豫一会,想起主子那句,‘以后或许都不会再见了’,心中一软,还是拿了个小勺进来。
柳嬷嬷塞了个软枕在她身后,免得呛住了。
李淮修拿着勺子,盛起一勺药,举在碗沿边,等药不再冒热气了,这才稳稳地递到阿瑶唇边。
阿瑶在梦中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委屈地直掉泪珠子,她细声细气地叫了好几声娘亲,却被逮着机会喂了口苦药,娘亲却并不给她回应。
阿瑶含着泪把药咽下去,朦朦胧胧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默地守在她身旁,不由吸着鼻子,委屈地叫道:“哥哥,我要哥哥。”
阿瑶小时候从镇南王府回到冯府的时候,整日地哭,什么办法都哄不住,小小的人,娇娇地说要回镇南王府去。
小阿瑶的奶嬷嬷也受不了她,把她放在院子里,自个摸到二门玩叶子牌,下人们见风使舵,都不上心。
小阿瑶无人看管,掉到池子里生了场大病。
病得太重了,夜里烧得说胡话,老夫人也从小佛堂里出来了,难得对她慈祥了些,问她:“小娇女,想要什么?”
小阿瑶烧得想今天一样迷迷糊糊,难受地睡不着,含着泪说要娘亲。
老夫人就沉默了,小阿瑶的小手握住老夫人的手,又换着叫哥哥,叫父亲。
老夫人最后摸摸她的脑袋,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哄,小阿瑶昏昏沉沉的,眼泪把老夫人的衣裳都浸湿了。
阿瑶今天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含着泪叫哥哥,原本应该无人应答的,耳边却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哥哥在。”
李淮修把面具随意地扔在一旁,半跪在床榻边,抬手给她握着,“哥哥在这。”
“哥哥,哥哥。”
阿瑶就像有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心愿,今天忽然灵验了,她长久地长久地望着李淮修,看他英隽的眉眼,俊朗的轮廓,好似是替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阿瑶看的。
“哥哥牵着我。”
李淮修于是握住她的掌心,小阿瑶也攥着他的手,她眼巴巴地望着她,最后得偿所愿地睡了过去。
药端在手里已经凉了,叫柳嬷嬷接走倒掉,李淮修握住阿瑶软绵绵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阿瑶的掌心温热,李淮修像是握了块暖玉,带着股说不出的感觉,软软地探到他心里去。
直到女孩睡熟了,额上的温度变得正常,李淮修才轻轻把手抽出来,将那个黑檀木盒放在了她的枕边。
·
徐州,元帝带着大批的官员逃到此地,徐王将自己的王府让出,作为了元帝临时的住处。
其他的官员就没有这种便利了,徐州并不昌盛,一些没有门路的官员皆蜗居在小院子里。
冯秉怀早年在徐州任过职,因此有些人脉,找了个还算宽敞的院子。
正屋里,王氏怏怏地倚在小案上,心里不知为何一跳一跳的,带着股莫名的惶然。
冯璟喻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王氏连忙叫下人给他倒些茶水。
“如何了?
可找到你两个妹妹了?”
冯璟喻喝了口茶,缓了半天才有力气回答她,“没找到,但是碰见了世子。”
王氏心中一惊,要是叫世子知道了阿瑶流落在外,阿瑶的婚事该怎么办!
冯璟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母亲不用担心,世子重情义,已经准备去救人了。”
王氏心慌道:“她们去了哪?
怎么就要救了?”
“妹妹们叫那群土匪抓了去。”
冯璟喻不想瞒她,也瞒不住她。
“屋里的下人一定要让他们管好嘴,咬死了两个姑娘是在房里休息。”
王氏此刻六神无主,冯璟喻说什么她都跟着点头,“那世子,同阿瑶的婚事……”
冯璟喻犹豫一会,还是没把世子的要求说出口,只安慰她道:“世子是个好人,不会在意这些的。”
语罢,冯璟喻看了看屋子里,“父亲呢?”
王氏苦笑一声,“不知道他去哪了。”
冯璟喻又喝了口茶,也不再多问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回了京城,真是什么都不顺心。
他想起还在京中怀孕的妻子,心中更是焦急。
冯璟喻走后,王嬷嬷取了早膳来,柔声劝王氏用一些,“太太别太过思虑,少爷昨天不都说了吗,世子都要出面了,两个小娘子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王氏愣愣地嗯了一声,喃喃道:“我现在是担心地吃不下饭,撤了吧。”
两个娇女,就这样流落在外,现在外边也乱,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王氏还有更怕的事情,阿瑶生得那般好看,要是……
自从两个小娘子不见了,王氏夜里就睡不着觉,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发。
王氏一向爱美,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打扮了。
王嬷嬷看了心疼,“您要养好身子,不然两个小娘子回来了,谁来照顾?”
王氏这才打起精神,勉强吃了两口稀粥就放下了,徐州粮食也紧缺,他们出门没料到这个情况,也没带多少家用,因此膳食吃得一般。
王嬷嬷觉得这样不行,扶她去榻上躺着,“太太夜里没睡好,白天睡着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王氏精神亢奋,可确实累极了,躺在榻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王氏躺在榻上,睡着睡着,胸口不知为何沉闷闷的,她做了个梦,梦到了阿瑶出世那一天。
那时二爷战死的消息刚刚传回京城,老夫人哭得晕厥过去,府上兵荒马乱,王氏也跟着慌乱,就早产了。
冯秉怀当时出去上职了,王氏一个人在院子里生产,她痛得几乎失去了力气,老夫人也没心思守着她,她一个人惶惶然地在房里苦熬。
阿瑶从小就是个懂事孩子,似乎知道母亲痛苦,不到一个时辰就出生了,接生的稳婆把小孩抱到她怀里,笑着恭喜她,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王氏喘着气抱着她,小小的一团就像抱着朵棉花,都不敢下力气。
看着阿瑶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瞪瞪地找她,心里是无限的怜爱。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是后来,陈氏思虑过度也早产了,只比王氏晚一个月,老夫人抱着那个小孩,当宝似的爱。
王氏看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比起出身名门的陈氏,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她,现在连她生得孩子也要胜过她的阿瑶。
王氏也知道,不少夫人会在背后笑她小门养的,她听了也无从反驳,因为她确实硬气不起来。
但是阿瑶生得可爱,王氏每日看着她心都要化了,也就不太在意那些东西了。
结果在二姑娘的满月宴上,出了件大事,陈氏不见了。
老夫人差点再次昏倒,偷偷派人到处去找,可找了一天一个月,乃至大半年,陈氏都了无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陈家人上门来讨说法,要把陈氏的嫁妆和二姑娘带回陈府。
他们府上正好有一房人,生不出孩子来,可以把二姑娘当亲生的养。
老夫人自然不愿意,这简直是在夺她的命根子,两家人吵吵闹闹,大半年都不得安稳。
冯秉怀最是孝顺,也跟着着急上火。
陈家人也是好心,老夫人身体也不好了,二房就剩下这一个小女娃,不如回了他们陈家,给那户人家延续香火,日子绝对比当个差不多父母双亡的女孩强。
老夫人也知道他们说得有道理,可是又如何放得了手,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冯秉怀跟着着急,四处找关系。
王氏看着这一家子,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把阿瑶放在房里,自己去找了老夫人。
果然老夫人想了想就答应了,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的柔和。
冯秉怀也感叹,说她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王氏就只红着脸,说是应该的,她从小心就慈,见不得小孩子受苦。
冯秉怀从此待她更加怜爱。
王氏仿佛找到了一条让自己快速融入这些高门大户的办法,她总是在人前,将二姑娘当宝贝似的疼,吃饭都不叫奶嬷嬷动手,自己一口一口地喂,迎来的自然是一片夸赞。
王氏得了窍门,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她给阿瑶穿件衣裳,二姑娘的必须要更好,阿瑶爱哭她也不管,整日把二姑娘抱在怀里。
带两个小孩并不容易,即使有下人帮忙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可是你只专心带一个的时候,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于是王氏开始经常性地忽略阿瑶,整天抱着二姑娘,成了满府称赞的大善人。
王氏慈爱的品行甚至传入宫中,皇后也夸她是仁爱之人。
于是,王氏就接到了第一封,那些以往瞧不上她的贵夫人们的帖子。
时间久了,满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王氏啊,虽然出身不行,但是是个顶顶好的大善人。
又过了几年,冯秉怀被调任去江南,王氏理所应当地带走了二姑娘。
当时她坐上马车的时候,知道阿瑶在马车后面追,但她没有回头,因为总是会回来的,她当然也爱阿瑶,但是也得为自己做打算。
她听着那一声声娘亲,硬着心肠没有回头。
可是这一次,梦境里那个声音越来越大,那个小小的娇娇怯怯的小阿瑶,一声一声地叫着娘亲,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漂亮得让她愣神的小娘子。
小娘子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王氏在那个冷漠的背影中回过神来,坐在榻上哭得不能自已。
·
徐王府里,皇后把手里的密信扔在一旁,心烦意乱地揉着额头。
身后的嬷嬷见状连忙给她打扇子,小声安慰道:“娘娘别着急,大皇子说不定就是在哪贪玩,忘记了日子。”
皇后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股说不出的惊惶,“这都多少天了,他就是喝得烂醉也要醒了!”
对于一个无宠的中宫来说,子嗣无疑是最有保障的后盾。
更何况现在情况特殊,大皇子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皇后如何能不着急。
“那天夜里殿下没有留什么话吗?”
嬷嬷小心答道:“身边的宫女太监挨个拷打了,都说是没什么异常,就是看着比往常还高兴些。”
皇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这些宫女全部处理了。”
要不是这些不分轻重的贱婢整日拉着大皇子鬼混,他也不会成如今这个样子。
“二皇子呢?”
皇后一个一个地想,“老二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
大皇子不见的第一天,皇后就已经派人找了审问了二皇子身边的下人,闹得很不好看。
嬷嬷只好委婉道:“二皇子这几日都伴在御驾旁,并无什么特殊举动。”
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坐直了身子,“冯家你有没有找人盯着?”
嬷嬷诧异道:“倒是未曾注意。”
“你现在就派人去探查一番。”
皇后眯了眯眼睛,像是找到了一线生机,“尤其是冯璟瑶,冯家大娘子。”
嬷嬷即刻就派了人去探查,皇后靠在躺椅上,半晌才问了一句,“皇上昨个在哪歇的?”
嬷嬷小声道:“在容妃院子里。”
“倒也有心情。”
皇后冷笑一声,“到没见他往我儿院子里跑一跑。”
这话嬷嬷不敢接,只是腰弯得越发低。
·
到了中午午时,阿瑶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仿佛睡了许久,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她懒洋洋地窝在被窝里,觉得自从去别院避暑开始,她就没有这么轻松舒服过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注意到枕边有一个小盒子。
阿瑶给自己披了件外裳,把盒子拿起来仔细地看,和她的小臂一样长,摸起来温温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这样放在她枕边,应该可以打开看看吧。
阿瑶没忍住好奇心,小心地打开盒子,一股栗子香味钻入鼻端,几个形状各异的小动物排列在盒子里。
阿瑶睁大了眼睛,鼻子轻轻耸动一下,是一盒栗子糕!
阿瑶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庶兄,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冯秉怀派去的人有没有找到他。
阿瑶没忍住吃了一个,甜甜的味道直到心里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下午,第一次有人在冯清雅与她之间,选择护着她。
阿瑶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弯起唇,露出两个小梨涡来。
她这一觉其实睡得很不舒服,她梦见了小时候王氏不要她,老夫人也不太喜欢她,还梦见了之前梦见过的,世子不救她,她被一杯毒酒夺走性命,就仿佛一夜之间把一辈子都回顾了一遍。
但是醒来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脱了层壳一样,不仅仅不伤心,整个人轻松的不得了。
现在又吃了甜甜的栗子糕,阿瑶眉宇间聚集的郁气都消散了。
她靠在床头,让阳光顺着窗户照在脸上,瓷白的肌肤毫无瑕疵,像是成了精的精怪。
阿瑶吃着栗子糕,倚在床头想事情。
昨天见了那个尸体,阿瑶心里不只毛毛的,也暗自下了决定,她想留在庄子里。
周元无缘无故的不会骗她,外边现在一定乱糟糟的,就算她还有些首饰,但是现在情况特殊说不定出去都没有粮食吃,倒不如呆在庄子里,起码能够平平安安的。
阿瑶并不想回冯家去,今天之前心里还有些犹豫,但是现在想起冯府里的人,心里就像是隔了一层一样,那些伤心的,高兴的,通通都触动不了她了。
阿瑶趴在床上,把一盒栗子糕吃得干干净净,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觉得疲惫,一转身就又睡得香甜。
柳嬷嬷进来看了她一次,以为她还没醒,就又退了出去。
书房里,李淮修迟了许多才回来,几个幕僚来的早,都在一旁坐着了。
李淮修也没多说别的,把这次出去带回来的情报分发下去。
“镇南王已经准备出兵了。”
张奇皱着眉,看着手里的信纸,“到了最坏的局面。”
他们武力有限,满打满算只有五千兵,预期中镇南王应该是不会出兵的,就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倒突然大方起来,为元帝出头了。
这一出有些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李淮修看着舆图,沉吟半晌,沉声道:“没事,能打。”
男人语调平常,可说出的话就是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李淮修垂着眸,指了指舆图,“不硬碰硬,胜算还是很大的。”
几个幕僚相信他的能力,开始低声商讨起策略来。
李淮修确定了大概的计划,就离开了书房。
张奇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李淮修在院子里用了点午膳,就又去了阿瑶的院子。
柳嬷嬷去熬药了,院子里没有人,李淮修犹豫一会,就没有进去。
等柳嬷嬷端了药过来,他才跟着一起进去。
柳嬷嬷一碗药熬了不知道多久,就是阿瑶一直不醒,冷了热,热了又冷。
这会端着药进去了,就见阿瑶埋在被子里,似乎睡得酣甜。
柳嬷嬷叹了口气,想着等会再来。
李淮修原本站在窗边,忽然迈步走到了床边,拿起那个黑檀木的小盒子晃了晃。
空空荡荡的,吃得干干净净。
李淮修松了口气,他把盒子放回衣袖里,有些好笑道:“估计中途醒了,吃了东西就又睡了,嬷嬷隔半个时辰就来看看她。”
醒了就好,这病已经好了一半。
李淮修揉了揉眉心,想着下次要买几个靠谱的丫鬟回来,柳嬷嬷事情也多,庄子上没有丫鬟,实在是有些不方便了。
总不能让阿瑶病着,醒来了床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柳嬷嬷点点头,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进来看看。
阿瑶直到夜里才又醒来,她迷迷糊糊看着枕边,那个黑檀木盒子竟然不见了。
阿瑶抿了抿唇,那股香糯的味道仿佛还在唇间。
她难道还做了个吃栗子糕的梦吗?
柳嬷嬷正好进来给她按被脚,见她醒了喜形于色,“姑娘可吓坏老奴了。”
阿瑶翻身从床上下来,脚步都有些发软,“嬷嬷辛苦了。”
这庄子里也没有什么适龄的女孩,这两日一直都是柳嬷嬷在照顾她,她昨天病了,柳嬷嬷肯定照顾了她很久。
柳嬷嬷去院子外头端了碗药,连忙叫阿瑶喝了。
这药苦的很,阿瑶皱着脸喝完了。
小女孩生得美,现在因为生病巴掌大的小脸没有血色,看着格外招人疼,柳嬷嬷收了碗,给她一枚蜜饯,怜爱地摸摸她的额头,“可怜见的,已经不烧了,姑娘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可能是躺久了,阿瑶一点也不饿,含着蜜饯乖巧道:“想出去走走,觉得闷得慌。”
柳嬷嬷不知道阿瑶能不能出门,万一见了风加重病情可怎么办。
见柳嬷嬷有些踌躇,阿瑶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嬷嬷,我多穿些衣裳,嬷嬷就让我出去走走吧。”
小娘子这般哀求,谁又能硬的下心肠呢,柳嬷嬷连声地应好,“老奴先给姑娘梳发。”
阿瑶第一次做这般撒娇卖痴的举动,羞得脸都红了,乖乖地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柳嬷嬷给她梳发。
把簪子插在头上,柳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姑娘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几件,正好有件斗篷,姑娘现在穿着正合适。”
阿瑶现在债多不怕愁,她首饰多得很,还带了好几张地契,以后要是离开了,悄悄还给柳嬷嬷就是。
这是件淡青色的斗篷,软软地拢在身上,一点都不觉得闷,衬得阿瑶越发亭亭玉立。
柳嬷嬷带着阿瑶在庄子里闲逛,现在这个时辰,那些在田地里劳作的人都回家休息了,路上基本都没什么人。
阿瑶也不戴面纱,脚步轻快,惬意地在小路上散步。
两人走到阿瑶之前住得院子附近,阿瑶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冯清雅在这呢。
她这几天过得太热闹,早就把她忘记了。
“嬷嬷,同我一道来的那个姑娘呢?”
柳嬷嬷以往在庄子里就没什么人陪着说话,这会和阿瑶出来走走她也高兴,听到阿瑶问起这个,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了不少:“那个姑娘在院子里呢,每日都有人送饭食,姑娘要去看看她?”
阿瑶自然是不想看的,听到她三餐都有保障,也就懒得管她了。
庄子不大,就是有些地方住得都是男人,柳嬷嬷没把阿瑶往那处领,眼见能逛的地方都逛完了,柳嬷嬷想了想,“姑娘要不要去主子院子里,主子昨天出去,可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阿瑶对好东西没多大的兴趣,倒想去见见李淮修,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收留她一段时间,因此也欣然答应了。
柳嬷嬷于是带着她去了李淮修的院子,这是阿瑶第一次心境平和地到这个院子里来,这才发现,院子是有名字的,一个黑色的牌匾挂在拱门上,静明院。
阿瑶想起李淮修笑着看她的模样,觉得这院子挺衬他的。
柳嬷嬷让人去通传,两个下人朝她拱手道:“主子又出门了。”
柳嬷嬷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好准备同阿瑶回去。
两人正准备回去,就见院子的门从里面打开,走出张奇和周元二人,后边还跟着几个下人,压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慢慢朝这边走来。
见了柳嬷嬷和阿瑶,几人都拱手见礼。
张奇朝柳嬷嬷拱了拱手,又转身看向阿瑶。
男人的目光里满是审视,是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眼神。
阿瑶抿着唇,稍稍侧过了身子。
周元没发现两人的异样,朝阿瑶关切道:“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阿瑶朝她笑了笑,温声道:“我已经好了,多些周大哥惦记。”
周元面上一红,拱着手不再说话。
后边戴着头套,被捆住手压着走路的男人,不知为何,忽然挣扎起来。
柳嬷嬷见状也不耽误,连忙让了路。
一行人就往庄子后面去了。
等到了刑房,男人头上的头套才被取下来,男人嘴里塞得巾子也被扯了出来。
一张憔悴的面庞露了出来,这被压到此地来的,正是让皇后苦寻的大皇子。
大皇子软到在地上,狠狠地咳嗽了两声,有些急切道。
“我听见了,冯家大娘子的声音。”
周元皱着眉,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张奇打断了,“是的,你认识吗?”
张奇眯着眼睛,有些探究地问着。
大皇子哈哈笑了两声,“你们怕是不知道吧,这冯家大娘子,不仅仅是镇南王世子的未婚妻。”
“她还是元帝未过门的妻子呢。”
周元只当他嘴里不干净,抬脚踹了他一脚。
倒是张奇闻言扇了扇折扇,目中划过一道暗芒。
·
阿瑶与柳嬷嬷两人又绕回院子里,一个下人正守在院门前,见两人回来了,上前拱手道:“庄子外边突然来了个姑娘,叫知夏,说是冯姑娘的丫鬟,来寻她来了。”
阿瑶听得一愣,接着连忙让人把知夏带进来。
下人很快把知夏带来了,知夏拿了个包裹,神色凄苦,看见阿瑶眼睛就红了,“姑娘!”
阿瑶一见她也忍不住鼻头酸涩,“知夏姐姐。”
柳嬷嬷没打扰她们主仆相见,先行退下了。
阿瑶把知夏带到院子里,叫她在一旁坐下,见她手脚俱全,身上好似也没什么伤口,这才放下心来,“拂冬呢?
你们两个不在一块吗?”
知夏激动的眼睛都红了,确认了阿瑶无事才平复下来情绪,缓缓道:“奴婢不知道拂冬去哪了。”
“奴婢是叫世子给救走了。”
阿瑶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没有回冯家吗?”
世子当时不是在另一处剿匪吗,怎么又救了知夏?
知夏含着泪道:“那天夜里,奴婢一见外头打起来了,就想着出去找救兵,路上遇上了世子的人,等我们赶回来的时候,姑娘的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院子外本来还有些侍卫,一听土匪来了,都往陛下的宫殿里跑。
四处都是乱糟糟的,估计拂冬也吓到了,这才让两个丫鬟兵荒马乱,最后一个救兵也没求来。
、
只是不知拂冬现在如何了。
阿瑶于是点点头,“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世子也知道我在这吗?”
知夏摇摇头,挨个回答,“奴婢一个人跑出来的,在别院旁,有几个难民,说是撞见了姑娘被土匪带走了,奴婢一路打听来的。”
“世子也在找姑娘呢,并不知情。”
阿瑶眨了眨眼睛,“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知夏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大体和周元说得差不多,阿瑶叹了口气,只希望这世道快快平稳下来,叫这些百姓不再过这样的日子。
·
沈意行换上铠甲,带着大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个山脚,他骑在马上,低头研究舆图。
少年将军,身姿挺拔,面若冠玉,恍然若神人。
虽然穿着统一的铠甲,但是他就是有种和旁人不一样的感觉,叫人一眼就能看见他。
“这图是哪里来的?”
一个副官答道:“是找附近的村民画的,找了好几个,没有对不上的地方。”
沈意行嗯了一声,继续看起来。
这时,一个小兵疾步到沈意行马下,小兵行过礼后道:“参见沈都司,镇南王在后方,有请都司议事。”
沈意行垂下眼睛,过了半晌才淡淡道:“让他等着。”
小兵犹豫一会,躬身退下了。
沈意行把舆图看完,记在了脑子里,又同副官商讨了一下对策,这才拉着缰绳,慢悠悠地去了后方。
镇南王在后边打了一个大军帐,倚在座椅上喝酒。
这般放浪形骸,也无人管束,沈意行翻身下马,几步进了帐中“父亲有何事?”
镇南王笑了笑,“坐,急什么。”
沈意行只好把佩剑扔给小兵,在一旁坐下。
镇南王挥挥手,一个小太监就领命下去了,没一会,拖着一个神态疲惫的丫鬟进来了。
镇南王笑眯眯道:“认识这个人吗?”
沈意行看着她,“不认识。”
“这就对了。”
镇南王喝了口酒,“只是冯家二娘子的丫鬟。”
沈意行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看向镇南王,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镇南王对着那个丫鬟道:“说说看,你家主子去哪了?”
丫鬟名叫书墨,书墨低着头,小声道:“土匪闯进别院那天,主子为了救大姑娘,去了大姑娘的院子,此刻应该同大姑娘在一起。”
镇南王点点头,又叫人将她带走了,他看向沈意行,一双虎目里闪过一道精光,“冯家二娘子也在那土匪窝窝里,怎么没听你说过?”
沈意行有些啼笑皆非,“与我有什么关系?”
话说的平静,可是不难听出其中的不耐,配上他如玉雕的面庞,有种令人恐惧的冷漠。
他只管他自己的未婚妻。
沈意行看着镇南王,有些不耐道:“你想救谁都行,同我没关系。”
镇南王眯着眼睛看他,好半晌才道:“这就有意思了。”
镇南王无奈地摇摇头,“你知道冯家二娘子是谁的女儿吗?
是冯将军的女儿。”
“冯将军那些旧部可看着呢?”
沈意行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起身就想离开。
镇南王又叹了口气,“这些军队里就有不少冯将军的旧部。”
沈意行顿住,“这都是我母亲留下的亲兵。”
镇南王笑着道:“你看看你,别人都说你脾气好,其实最急的就是你,话都没说完就要朝我发脾气。”
“反正这冯家军,都在你队伍里了,想不想收服是你自己的事情。”
“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不管他们旧主唯一的子嗣……”
冯家旧部起码有两万兵,沈意行统共就只带了八千兵,这里面估计有一半是被镇南王混入的冯家旧部。
沈意行淡淡道:“那你就管好你的嘴。”
镇南王并不在意他的无礼,笑道:“我要是让人传出去了呢?
叫他们知道冯二娘子也在这匪窝里。”
沈意行侧头看着他,无所谓道:“随便吧。”
“我只管我的人。”
镇南王莞尔,“不如今天晚上就出兵吧,我挺好奇的,那个冯家大娘子长什么样子,叫你这般神魂颠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