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只得是撇下躺在床上的武松,闷着头咬紧牙关快步走了出去。
恨只恨那三寸丁谷树皮当真好一条没长眼睛的短命鬼,倘若此时死在外面那也算是一了百了,却偏生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
武松细心聆听着武大郎气喘吁吁地与这妇人交谈,他悄然间握紧了双拳,刚毅的脸庞浑似铁板一块。
九寸长的锋利砍刀削铁如泥,斜斜地立在床脚。
武松双眼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
只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此时天色已是申牌时分,天地之间惨白白的,恍若连为了一体。
武松躺在房里气忿忿的,任那妇人在外面又使了多少花言巧语,他都默不作声。
渐渐地,睡了过去。
睡着时的几段梦境,尽皆都如同破碎的琉璃瓦一般,不成个样子。
当武松醒过来时,其时夜已深沉,月光清冷。
武松寻思应当已是亥牌时分,家中静悄悄的,却不知潘金莲那妇人为何没来。
俗话说篱牢犬不入,可武大郎在家里根本就只是个摆设,武松这一睡便是大半天时间过去。
他唯恐夜长梦多,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快步走了出去。
四下里一派昏暗,银针落地也是清晰可辨。
忽然间,房内的东南方向不断有“嘎吱”声音传出。
武松一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距离越近,那“嘎吱”声音越大,武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推开芦帘,一眼望去,原来竟是潘金莲站在案前揉面。
这妇人身子其实娇弱,揉起面来颇为吃力,晶莹汗珠滚滚落下,砸在案面上。
那案子随着她玉手揉动面团四下里狂摆不止,明晃晃的烛光在这妇人身畔勾勒出一层毛茸茸光晕。
武松正要唤她,忽听得屋外一声惊呼响起:“哪里来的泼皮,竟鬼鬼祟祟藏在窗底!”
武大郎惊呼声刚落,一道讥讽便即传来:“吓了小爷一跳,原来是你这贼囚根子,速速滚开,休耽误了小爷品赏这小娘子。”
武大郎万分愤慨,才大声叫骂了两句,便被那几个藏身于此的歹人按在地上暴打。
武松哪能不管?撸起袖子便要冲出去。
那妇人见状,花容失色,忙是拉住武松,道:“叔叔不知,诸如此事在阳谷县时便已司空见惯了的,你官职要紧,值不得被此事拖累。”
那妇人说完,抄着面杖一路小跑了出去。
武松双眼目光定格在那妇人身上,眼见狂风暴雪仍旧不停,武大郎被打得衣不蔽体,趴在雪坑里捂紧头颅。
武松镇定自若,且先专心观察那妇人。
几个身穿锦衣的小厮乐得前仰后合,自是仍旧不肯罢手。
潘金莲喃喃呐呐骂道:“休要再打,你们这些贼短命的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凭空来我家造次,当心一觉醒来变成无头鬼。”
众小厮立即住手,朝着这妇人快速围拢了过去,一个个的笑面浮浪。
众小厮的眼珠子都快要钻到这妇人的衣领里,道:“呵,这厮竟能得到小娘子如此关怀,当真新鲜事!”
“说来倒也无妨,这厮倘若是被我等打死了,小娘子还可顺手换个如意郎君,岂不美哉?按说那滋味儿,小娘子兹要是尝了,却也当真是再也戒不掉。”
武大郎趴在地上哀嚎连连,死命挣扎,教人看着,深感浑似一条路边冻死狗。
这妇人目睹此情此景,心肝儿一冷,从木架里掏出一把旧菜刀,递到众人面前:“既是如此,你等是当真想将他打死了?”
惨白月光之下,刀身被映得干净明亮,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妇人见此,实不知她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戾气,厉声道:“拿着,拿着啊!”
众人吓得,登时作鸟兽状四散而去。
武大郎一面哀嚎,一面捂着脸使这妇人看不到他双眼。
他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众人彻底远去,这才敢从地上爬起身。
此事在武大郎看来,当真又是一劫。
他立在这妇人面前,满面歉疚,问道:“娘子,你没事儿吧?”
这妇人先是弯下纤细腰肢,一再用力拍打沾在他身上的雪,继而,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只此一眼,武大郎便更是愈发在这妇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堂内的武松深深凝望着这妇人。
心下暗自寻思: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人又必有可悲之苦。
如她这样一般的人,却也逃不开这两句话,既然如此,她当真错能致死吗?
方才的一幕幕,武松是亲眼看着的,武大郎如此之废,这妇人就便是菩萨转世又当如何?
武松眼睁睁地望着这妇人搀扶武大郎走回屋内,武大郎一声叹息,道:“二郎,你多半不知道,哥和你嫂嫂成婚以来数年间辗转阳谷与清河两地,讨尽了旁人笑话!”
武松尚且未待开口,潘金莲道:“混沌魍魉,你当我喜欢做这般女子?莫不如你就一纸休书,饶了我便是。”
武大郎被这妇人责骂了一顿,哪里再敢开口。
一路往屋里去,只是自行低声一通絮聒。
潘金莲拿着条扫把屋内屋外一番打理,她见武松帮衬着干这干那,颇为贴心,她才肯变回了暖些的人。
“起初嫂嫂刚嫁给你哥时,难得顺心些的时候也曾向他问起过从前,才知他其实向来软弱,几年光景下来,如今夜之事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妇人自顾自打扫了片刻,双眼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武松身子看,脸上神情这才终于重回暖春。
继而续声道:“自从叔叔住进家里,总算好了,人都知道家里一个兄弟做了都头,怎生关照哥嫂,怎生养活哥嫂,谢了天地,嫂嫂这日子终是见了光。”
这妇人一面说着时,朝着武松挤眉弄眼,伸着兰花指将脸朝向屋内轻扬。
武松深吸一口气,尽管万分犹豫,但想要将她杀死了的心已是彻底荡然无存。
他轻声道:“嫂嫂,夜已深,快些随我进屋内。”
这妇人原本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当场,听闻武松此言,当即便手忙脚乱地踩着碎步走至武松身畔。
迎着笑道:“今夜嫂嫂若是终在叔叔手里得了好,便胜似得了千两金银,万亩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