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李桂姐过生日,应伯爵和她在丽春院楼上的阁子里摆下三大桌盛宴,又请了几个唱的在一旁助兴。
夫妇二人请来许多旧相识,武松便在邀请人员之列。
这一晚,乃是李桂姐最后一次和丽春院里的朋友们相聚。
今夜之后,李桂姐此生再也不会踏足丽春院半步,安安心心地在家中做应伯爵的娘子。
丽春院内的老鸨丫鬟齐齐落座,李桂姐笑意嫣然,从桌上端起两只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应伯爵。
当着众人的面,他夫妇二人来了个交杯酒。
他二人缘定今生,这丽春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段姻缘的见证者。
这么多年下来,园内老鸨和丫鬟在李桂姐身边陪着李桂姐见遍风风雨雨,现如今李桂姐即将离开丽春院,众人心中多半有些不舍。
阁子内众人推杯换盏,古筝琵琶齐鸣,清风阵阵透进来,桌上摆放着的香炉烟气升腾。
园内老鸨终于支撑不住,心下一酸,泪珠夺眶而出。
“按说桂姐儿来到清河县这么许多年,老身始终在桂姐儿身边鞍前马后,早就已经习惯了的。”
“眼下桂姐儿决定要离开园子,日后再有个大事小情的,可又该如何是好。”
李桂姐和应伯爵都看出老鸨的不舍,连连安抚。
应伯爵安抚片刻,打趣笑说:“若是我夫妇二人继续住在丽春院里,可以不大成。这么多年下来,我夫妇二人在清河县内结交下许多朋友。”
“若是哪一日有个少爷员外的前来光顾我夫人买卖,届时岂不是很尴尬?我这拖家带口的,未免显得我太过于钻进钱眼里去了!”
老鸨一听,“扑哧”一笑。
伸手轻轻拍打着应伯爵,说道:“你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形,早前如此那也罢了,现如今都已发了迹,可你还是如此。”
一旁的丫鬟小环说道:“应花子我可告诉你,日后你胆敢欺负我桂姐儿,我们丽春院上上下下可也饶不了你。”
“旁人不知道你的底细,难道我们这些老朋友还能不知道吗?”
应伯爵将手搭放在武松肩膀上,说道:“那你们可得提前想一想了,到底能不能挡得住武二哥的宝剑。”
小玉有些情急,伸手指着应伯爵的鼻子说道:“嘿嘿!口气都还当真大的很,应花子啊应花子,你小心着些也就是了!”
丽春院里这些年以来总共诞生出过两个头牌,一个是李桂姐,另一个是李娇儿。
李娇儿这几年一直在西门庆府上做二奶奶,手艺已经生熟了,眼下回到园子里,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偏生李桂姐此时又嫁给了那应花子,从此之后再也不过问红尘之事。
日后丽春院里每况日下,已经是板上钉钉。
武松沉吟片刻,对李桂姐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发觉,人生其实就好像是一个圆圈。想当初我第一次与你和光候相识时,就是在这丽春院里。”
李桂姐用力拍击桌面,急声说道:“是了是了,当时是园子里的一个丫鬟,叫小玉的,死在她相公手中!”
应伯爵在一旁笑说:“缘分缘分,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回到起点。”
应伯爵一面说着,快速在杯中倒满了酒,要敬武松一杯。
便在这时,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声喧哗。
阁子内众人隐隐约约听见那人高声说着:“辽国灭亡啦!大宋和金国将辽国灭啦!”
阁子内众人均是一怔,有人正在盘中夹菜,有人正拿着酒壶倒酒,有人正斜斜靠在椅背上发呆。
然而听见外面那人高声说着辽国灭亡之时,阁子内众人都是愣在当场。
良久,只见阁子的门忽然开了,一肥头大耳的高个男子风风火火跑进来。
冲着应伯爵急声说道:“听说了吧?辽国已经灭亡了!从此以后再没有辽国之说,我大宋和金国以黄河为界,永结兄弟之邦!”
应伯爵不假思索,下意识脱口而出:“既然辽国已经灭亡,幽云十六州呢?”
那人随手从盘中抓起一把瓜子,颤笑着说道:“一样也回来了,从此以后,幽云十六州乃是咱大宋地界。”
阁子内众人听闻此言,顷刻之间群情沸腾,都站起身来热烈击掌高声欢呼。
唯独只有武松一人仍旧坐在座位上,不言不语,动也不动。
他手中紧紧抓着酒杯,双眼目光空洞的出奇。
他心中一震:卧槽,既然辽国已然灭亡,那岂不是靖康之变马上将要发生?
他熟知这段历史,历史上的金国灭辽的当年连气儿都没有歇一口转头便来攻宋。
金国连续两次包围东京汴梁城,大宋于靖康二年被金国所灭,史称靖康之变。
连一丁点都不带含糊的,数以万计的大宋官员以及赵氏皇族在寒冬腊月被金兵成捆成捆的装进上百架牛车。
大雪纷飞里,宋人走一路死一路,堪堪可称是几千年以来中原大地最为惨痛的一段经历。
此时,阁子内众人虽然因为联金灭辽之战结束,幽云十六州被大宋收复群心沸腾,然而武松想到的却是接下来马上便会发生的靖康之变。
他始终坐在椅上,动也不动。
真正是那句:热闹是一群人的孤独,孤独是一个人的热闹。
良久,窗外开始陆陆续续不断传来烟花爆竹的惊响声。
今夜清河县百姓们势必无眠,今日必然是大宋载入史册的一日。
与金国联手将辽国灭了,乃是其一。
当年儿皇帝石敬瑭割给契丹的幽云十六州现如今终于收回,乃是其二。
武松背对着阁子内众人,缓缓转过身去,透过窗棂凝望着外面的夜色。
心中波澜起伏,整个人恍如顷刻间丢了魂魄一般,怔怔愣在当场。
“砰”“砰”两声烟花惊响,漫天彩光将武松的脸映得红一阵绿一阵。
他手一抖,手中酒杯里面的酒悉数洒在地上。
彻夜狂欢,整县无眠,街上游人如织。
武松一路从丽春院里走出,满脸漠然地走在街上,便如一只孤魂野鬼。
忽然瞧见坐在轿内的王天候冲着他挥了挥手,他置若罔闻,一路只是低着头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