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王府。
清晨,外面起了一层薄雾,却已有和煦的光透过窗户照进一间雅致的房间中,伴随着有雀鸟清脆悦耳的叫声。
慕容桐皇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难得一夜好眠。
实际上,以他的修为,就算数月不眠不休,依旧精神充沛。
睡眠更接近与一种享受,可使内外澄澈,心神空静。
一时只觉心胸舒畅,懒懒的长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歌迟迟。”
不知丞相在吟这首诗时,是否也如他如今这般惬意潇洒,亦或者是胸中才华得不到报复的聊以自慰。
“你倒是好惬意,可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一道冷哼响起,如天山积年冬雪般酷寒冰冷。
玉连城转过头去,就瞧见了一身白衣的洛阳,绰约清冷,姿容绝代,眉宇间却隐隐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
玉连城在迎战北莽高手前,就让慕容梧竹、洛阳前往北凉。
当然,其中还不忘捎带上汇聚北莽气运的呼延观音。
“约定?什么约定?”
玉连城露出疑惑之色。
洛阳眉头一凝,立时就有一股摄人的杀机充斥整个房间之中,令人心神俱寒。
玉连城呵呵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大秦皇帝转世就在北凉王府之中,待我洗漱一番,吃了早饭,就带你去见那人。”
“最好如此。”瞧着慢条斯理慕容桐皇,洛阳也拿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唯有一声冷哼。
慢悠悠的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玉连城才向厅中迈去,在他身后跟着双眸几欲喷火的魔头洛阳。
到了厅中,玉连城唤来一个侍女,对她耳语几句。
待那侍女离开后,玉连城看向洛阳,微笑道:“我有些好奇,若你见到转世之人,又当如何?一入轮回,前尘皆忘。他洛阳依旧是八百年前的洛阳,他却并非八百年前的秦皇,物是人非。”
洛阳眸光一闪,神情依旧冰冷:“我自有打算。”
“随你。”玉连城耸了耸肩。
不多时,徐凤年走了进来,望向玉连城的目光,还有一些幽怨。
很快,他又也瞧见了魔头洛阳,不由缩了缩身子,似乎对这女人有些忌惮。
徐凤年不必背负北凉王的重担,因此依旧有些吊儿郎当的纨绔性子。
此前见到洛阳如此漂亮的美人,自然是忍不住说几句轻薄话。
不过一句调笑话才刚刚说完,就被狠狠收拾了一番,若非玉连城开口,只怕得北凉王府要翻出好几张底牌,才能吧人从这大天象境的魔头手中救出来。
“洛阳,这家伙就是你找了八百年,也等了八百年的人。”玉连城指了指徐凤年。 洛阳娥眉一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徐凤年一遍,沉着脸道:“你莫非是在消遣我?”既然是那人的转世,一点灵性轮回不灭。要么是得到高人,要么是一代豪雄,又怎会是油嘴滑舌的纨绔子弟。 徐凤年挠了挠头,看向玉连城:“老兄,你们在搞什么鬼?” 玉连城拍了拍徐凤年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小徐啊,你是八百年前的大秦皇帝转世,旁边那位大美人就是大秦皇后,怎么样,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徐凤年哭笑不得:“你在开什么玩笑?!认真一点。” 瞧这话说的,就彷佛是江湖上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逮着一个客人,就捋胡须仙气飘飘的说‘你是大秦皇帝转世,福泽无边啊……’ 接下来只怕就是‘只是这气运尚未凝聚,还需人给你开通,三十两银子,不二价’。 太鬼扯了。 在徐凤年和洛阳的注视下,玉连城摊开掌心,掌中赫然多出一物,正是从秦皇陵取出的虎符,尚且残存着一丝大秦气运。 哗啦啦! 玉连城竖指,一牵一引,那残存的气运就如潮水般向徐凤年如潮水般汹涌而去,竟在虚空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徐凤年彷佛承受不住这磅礴气运,勐的吐出一口鲜血,踉跄两步,摊在地上。 但很快,一股至高之上的皇者气机从徐凤年蔓延开来,气吞山河万里,威压宇内八极。厅内本有服侍的侍女仆从,但在这一刻去都噗通跪倒在地上,汗流不止。 玉连城袍袖如乌云飘出,送出一股无形劲风,将侍女仆从遥遥送出厅外。 而那一股属于九五之尊的气机越发庞大,几乎化作实质。 座椅板凳都在咯咯作响,彷佛似因承受不住压力,随时都可能垮掉一般。 “徐凤年”缓缓起身,那双原本略显阴柔的丹凤眸子,竟诡谲的变成了金黄色,整个人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严,向天地间示威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露出温和的笑意,嗓音醇厚低沉的唤了一声:“洛阳。” 洛阳。 这是人名,也是地名。 八百年前,这位被后世誉为“千古一帝”的大秦帝王,曾不顾非议,硬是将国都咸阳该名为洛阳。 皇后的洛阳。 洛阳芳心一颤,两行清泪划过绝美的脸庞,泪流满面,却仍是笑着弯腰敛袖,行了秦时古礼,犹如八百年前那一场初见。 他尚未称帝,她还在田野之间不曾入宫。 接着,用魔道巨擘洛阳绝不可能说出口的娇柔嗓音,百转千回的轻呼一声:“大王。” 双眼对视,都带着笑意。 时间彷佛凝固在一刹那,又彷佛回来了八百年前。 洛阳看着大秦皇帝,双颊依旧有泪珠滚落。 她带着千年骊珠和那不舍遗弃的回忆,等待着她的大秦皇帝,寻找着她的大秦皇帝。 虽明知物是人非,却依旧未曾放下萦绕心中的那份执念。无论空耗多少时光,也求的不过是再一次重逢。 八百多年前,她在田野之间初见起初还未称帝的他,随后陪他扫灭战国诸国,一统中原,成为中原千年历史上第一位皇帝,而她自然也是第一位皇后。 奈何在大秦王朝最鼎盛之时,他迷上了那个狐媚女子,从此心里就只有那个狐媚女子,不将她、不将大秦江山放在心里,为博美人一笑,不惜点燃了一千八百座烽燧狼烟,也埋下了三世而亡的祸根。 兜兜转转,八百年后,她终于再次遇到了她。 徐凤年轻笑道:“多少年了,寡人能与你相见,实在令人唏嘘。不过先把对寡人不敬的那家伙收拾了,我们再慢慢叙旧。” 忽然转身,手掌一番,手臂一探,那足以催城开山断江河的掌势,就向玉连城拍了过来。 掌势雄浑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彷佛有日月星辰、山河社稷在掌中流转。很少刘国的大秦皇帝,也是一位绝世高手啊。 玉连城神容不变,手掌一旋一拍,宛如灵蛇吐信,同时一记阴柔森寒的掌力破空而出。 这一掌阴柔连绵,偏偏又歹毒无比,带着不可思议的腐蚀之力,若是拍在人身上,就算是二品小宗师的高手,也要顷刻间化作血水。 正是小老头吴明的化骨绵掌。 玉连城对这门武功了解甚是粗浅,并未精炼,但以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催动,当真有着神鬼莫测的威力。 两道掌力相触,却是无声无息。 大秦皇帝的掌势被迅速化去,如清风般了去无痕,又如骄阳下的冰雪。 当即脸色微微一变,抽身后退,看着掌心一片腐蚀痕迹,惊叹不已:“好惊人的一掌,想不到八百年后,世上竟有这般高手。” 玉连城微笑道:“世道必进,今胜于昔。你大秦皇帝八百年前或许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但放在今日,也不过平平无奇,连我这刚及冠的少年都比不过。” “当真?”大秦皇帝一怔,面色微微一暗。 “自然当真,骗你何用?”玉连城呵呵一笑,又道:“对了,你为何要对我出手,我可不记得得罪了你。” 大秦皇帝似乎还有些怀疑人生,低着头,随口回答道:“是那叫徐凤年的小子似乎很想揍你,存着股执念,所以我就替他出出气。” “原来如此。”玉连城呵呵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发冷:“我便不来碍眼了,你们夫妻两好好叙旧吧。” 说罢,转身就走,待瞧不见他的身影时,却传来一阵高声颂唱响起。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朝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梵音渺渺,带着出尘之韵。 洛阳看着八百年后的大秦皇帝,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凝视着大秦皇帝,生怕一眨眼大秦皇帝就变成了无赖轻佻的徐凤年。 又或许,眼前本就是徐凤年。 所谓的大秦皇帝,只是八百年轮回都不曾磨灭的灵性。 大秦皇帝悠悠一叹:“洛阳,你还好吗?” 洛阳那本已止住的眼泪,再次泪流满面。 …… 玉连城出了厅堂,向听潮亭走去。 说来也有段时间没瞧见白狐儿脸了,不知她修炼的如何了。 唰! 正待步入听潮亭中,就见一道刀光如龙卷来。 虽是一刀,却彷佛瞬间噼出了千百刀,铺就了一道绵密的刀网,密不透风的笼罩向玉连城,显然使刀之人在技巧方面已达到了极为精妙的境界。 “用这来招呼老朋友,真是不够意思。” 玉连城呵呵一笑,身形飘若飞絮,在密不透风的刀势中,奇妙无比的一折,就轻轻巧巧的脱离了刀网笼罩。 “嘿,少废话,不要躲,让我来瞧瞧天下第一的风采。”白狐儿脸的声音响起,如珠落玉盘。 白袍却融入刀光之中,又是一刀破空向玉连城斩来,顿时空气哗啦啦作响,彷佛潮水般涌动,却成了刀势的一部分,推动刀光,使得这一刀的威势更显得霸道绝伦,威勐无匹。 若说先前的一刀是技巧的大成。 那么这一刀就是力与技的奇妙结合。 “好,我也想看看你在听潮亭的收获。”若纯以刀法而论,天下能胜过白狐儿脸的,只怕一直手也数的过来。 玉连城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他化掌为刀,其威势和霸道竟丝毫不逊色手持绣冬刀的白狐儿脸,一刀划破虚空,气流狂飙而动,化作道道刀气,向白狐儿脸席卷而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错,刀光炸开。 顷刻间,两人就已交手数十招。 白狐儿脸陡然发出一声清啸,刀光宛如苍穹之上飞泄而下的星河,铺就一道巨大的刀幕。虽是女儿身,却施展出无匹霸道的刀势。 然而,这看似足以噼山裂岳,粉碎金铁的一刀,竟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在双指之间,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白狐儿脸的身形终于从刀光中显露出来,一如既往的风姿绰约,遗世独立,无愧胭脂评第二的排名。 玉连城微笑着松开手指,让白狐儿脸拔走长刀,微笑道:“你输了。” “我若赢了天下第一的慕容无敌,那才是怪事。” 白狐儿脸收刀入鞘,一双美眸在玉连城身上扫视了下:“听说你入天象境了,感觉如何?” “天象即我,我即天象。” 玉连城彷佛打了一句禅机,但白狐儿脸却听懂了他的话。 因为在这句话落下那一刻,白狐儿脸忽觉玉连城成了方圆十丈的主宰。 十丈范围中,一呼一吸都是他给予莫大的恩赐。 如果在这片天地中动手,只怕冥冥天意都不会站在自己的一方,要蒙蔽自己的感知,截断与天地的联系。 “好可怕的天象境。” 白狐儿脸面色凝重。 她可以肯定,这是属于玉连城的天象境。 寻常天象高手,绝没有这般动静。 “你瞧,叫你和我一起闯荡你不去。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若你跟在我身边,现在怎么着也是指玄高手了。” 玉连城呵呵一笑,伸手去拂南宫仆射玉颊上黏着的一根发丝:“我知道你有几个仇人,求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帮你报仇了。” 瞧这家伙一幅得意洋洋的语气,南宫仆射银牙暗咬,脑袋一时迷湖,竟转头咬住了那帮她捋发丝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