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只怕自己承担不起这等重任!”
“伯仁,我也没说要你一个人承担,一个人不行就多几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建立这番基业的!”周可成笑道:“再说即便最后不成了,也没有什么。世间万物,有产生便会有消亡,难道还有万古长存的?但即便兰芳社不存在了,这些港口、航路、千千万万追寻自身幸福生活的人们不会消亡,这就足够了!”
“大都督说的是!”吴伯仁站起身来道:“学生一定会尽心竭力,让大都督的事业长盛不衰!”
“坐下,坐下!”周可成笑道:“饭桌上不必如此,我今日说的这些都还早,至少要等到淮上打完了再说!”
淮上,寿州。
早晨,天色阴暗,满天彤云。西北的山岭都被乌云遮挡,谭纶带着幕僚和将领们骑马出了城,刚走了一里多路,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阵沸腾的人声。他心里清楚,这是前方的将士和民夫在加固寨墙、挖掘壕沟、布置鹿角和各种障碍。自从两军陷入对峙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看着远处耸动的人群,谭纶心中道:“看来形势已经逆转,大战又要开始了!”
与许多青史留名的统帅一样,谭纶拥有一项极为可贵的品质——对战争的形势十分敏感。自从上一次他全力猛攻却没有吃掉刘沿水指挥的南军偏师之后,他就明白胜利的天平已经逐渐向南军倾斜。相比起可以从江南获得源源不断给养和新兵的敌军,他所能得到的补充就少多了,尤其是上一次被烧掉的火药,虽然他已经再三要求河南、北直隶、山东等省份补充,但情况还是颇为不乐观。从各种渠道送来的情报看,最近几天南军的调动极为频繁,显然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谭纶巡视了几处营地,正准备回城,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迟疑了一下,勒住了坐骑,转过身向声音来处望去,心中暗想:“莫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否则马怎么会跑的这么急?”
果然片刻之后,三名骑士从西边的山口出现,朝这边飞驰过来,距离谭纶还有十余丈才勒住战马,跳下马来,谭纶注意到无论是马匹的鬃毛都已经湿透了。
“敌军有动静了吗?”
“启禀督师大人!”为首的骑士是一名校尉,他单膝跪下大声道:“瓦埠湖畔的两个渡口遭遇南贼猛攻,贼子的大铳十分厉害,相隔数里外只听得一声霹雳,便是屋倒墙塌,砖石化为糜粉,只过了半日,外围的几处城寨都被攻下了!马总兵派小人前来请求援兵!”
寿州是一座位于淝水之畔的城市,而淝水的上游经过了一个狭长的湖泊然后流入淮河的,这个南北走向的狭长湖泊便是瓦埠湖。北军的防线就是以寿州为核心,淝水与瓦埠湖为屏障构筑的,设防的重点就是淝水和瓦埠湖的几处渡口。南军猛攻渡口显然是为接下来的渡河做准备。一旦南军夺取了渡口,那北军在西岸的腹地都会陷南军的威胁之下,河流和湖泊的险要实际上为双方所共有,整个态势就会对北军更加不利。
“传令下去,立刻从中军调三千人过去,让马总兵坚守!”
“是,督师大人!”
瓦埠湖,东岸北军营垒。
张全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没有反应!在确定这已经是个死人之后,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将背靠在尸体上,这比地上的碎石块要舒服多了,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开始打起盹来。
“你这里有勺子吗?”
张全睁开双眼,看到一张满脸灰土的脸,灰白色的嘴唇上满是皲裂的口子,只能从脚上那双已经脏的看不出眼色的破靴子上辨认出是己方的袍泽——敌人脚上的靴子可要好多了,现在张全脚上这双就是从一具尸体上扒下来的,又软和、又保暖、还结实,穿上去就舍不得脱下来。
“有勺子吗?或者水袋、只要是能装水的东西就行,有人受伤了,想要喝水却没东西装水!”
听对方说到水,张全也觉得自己有些渴了,他看了看左右,一地的灰土和碎石,半顿饭功夫前这里还有一堵一丈多高的墙,而现在只有不到四尺高,敌人的大铳实在是太可怕了。张全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在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停留在地上的尸体上。他伸手将头盔拿了起来,递给对方:“你试试这玩意,应该可以!”
“多谢了!”来人兴奋的拱了拱手,接过头盔,便要离去,张全叫住对方:“你用完了还给我,我也口渴了!”
“你放心,我很快救回来,会给你带水回来!”那汉子挥舞了一下胳膊,向西面跑去。张全重新坐回地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的营地距离瓦埠湖最近的距离只有不超过两百步,平日里自己几个呼吸便能跑到,而现在自己居然还没水喝,这狗日的仗!他想要往地上吐口唾沫,却发现口中根本没有可吐的东西。
轰!
远处响起隆隆的声响,这一次张全的肌肉反应超过了头脑,在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之前就趴在了地上,几乎是下一秒钟,他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响,随即便感觉到浑身上下被许多硬物砸的生疼,他咬牙忍住,一个骨碌滚到墙角,蜷缩身体竭力往角落里面挤,就好像一只受惊的土拨鼠。紧接着,天空又响起沉闷的嗡嗡声,实心弹砸在墙壁上的声响就划破了尘土飞扬的天空。
就这样五分钟过去了,张全什么也没做,只是蜷缩在墙角里,任凭灰土和碎石落在自己身上,落满尘土的耳朵里嗡嗡发响,干渴的喉咙里令人讨厌的发痒,他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仇恨、没有恐惧、没有时间,仿佛一切将永远持续下去,直到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