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臣见魏了翁不肯应允,不禁有些急了,站起身来责问道:“魏公你难道忘了自己多年食朝廷俸禄吗?”
魏了翁闻言脸色微变,冷笑道:“魏某自然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不过魏某吃的是先帝和本朝圣上的俸禄,可没吃过眼下北京那位一粒米。若是圣上被你劝说退位,将来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凤阳高墙里待一辈子,这叫忠君之事吗?”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走到花厅门口,厉声喝道:“来人,将这个狂徒拿下!”
沈明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看到管家带着几个健仆进来一拥而上将自己按住了。他又气又急的骂道:“魏了翁,你这么做到了九泉之下有颜面见大明历代二祖列宗吗?”
“笑话!”魏了翁冷笑道:“北京徐阶、李春芳他们把大明弄成这样一般田地都不怕,我怕什么?难道圣上就不是先帝的骨血?天下大事又岂是你这一介书生能够明白的?来人,给我将这厮捆好,押送到张相公那儿去!”
张经府邸。
“原来这厮是胡宗宪派来的说客!”张经听完了魏了翁的讲述,点了点头:“魏公你处置的很好,我会将其转告给大都督的!”
魏了翁听到张经这句话,松了口气,笑道:“这样便好,对了,不知大都督那边这几日有什么消息?”
“还能有什么消息!”张经笑道:“胡宗宪在安庆按兵不动,大都督也只能屯兵湖口,不过是招抚了赣北的一些州郡而已!”
魏了翁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张大人,老朽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同殿为臣,又有什么不该讲的?”张经笑道。
“那好,老朽以为胡宗宪既然派了这个说客来,却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为何这么说?”
“孙子用间篇中可是有反间的!”
张经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笑道:“魏公果然好策,这沈明臣若是就这么一刀杀了倒是浪费。”
牢房里很黑,很潮湿。
虽然走廊的墙壁上有油灯,微弱而又摇曳的橙光透过栏杆照射进来,但大半个牢房还是沉浸在黑暗中,外间传来雨声。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老鼠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沈明臣闭上眼睛,后背靠着栏杆,他能够感觉到走廊的风,这是牢房里获得新鲜空气的唯一来源,此时他才真正感觉到新鲜空气是何等的可贵,而哪怕是牢房里污浊的空气自己恐怕也呼吸不了多久了,想到这里,沈明臣闭上眼睛,泪水从脸颊流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明臣突然感觉到一阵摇曳的火光向自己袭来,他抬起头,透过栏杆看到一个锦袍老者站在光圈之中,火把在他的身后摇曳,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沈明臣?”老者平静的问道,仿佛两人是站在书房或者庭院之中交谈。
“是我!”沈明臣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站起身来紧张的看着栏杆外的老者:“你是——?”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了下对方,突然笑了笑:“你想离开这里吗?”
沈明臣紧张的看着老者,猜测着对方的意图:“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是个糟糕的地方,不是吗?”老人笑了笑:“黑暗而又肮脏,你原本是不属于这里的。如果我下令把油灯和火把都熄灭,让你和——”
“不!”沈明臣绝望的抓住栏杆,向老者伸出右手,痛苦的喊道:“不要——”他无法想象自己在黑暗中与老鼠为伍能坚持多久。
老者笑了起来:“很好,看来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会变得容易一些了,是吗?”
沈明臣痛苦的低下头,他仇恨自己的软弱,老人笑了笑:“待会你就可以离开这里,然后登上一条船,回到安庆,只要你为我带一句话给胡宗宪!”
“什么话?”沈明臣惊愕的抬起头,对方的条件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应该是两句话:大都督和你不是敌人,人应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大都督和你不是敌人?人应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沈明臣回味了两遍,看了看那老者,突然问道:“你是谁?”
老人笑了笑:“如果你现在还没猜出来我的身份,那也未免太笨了吧?”说罢,转身离去。看着老人的背影,沈明臣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名字。
“张经,难道他就是张经!”
桐庐。
天色灰暗,湿气蒙蒙,风夹带着雨雾,从东南方向吹来。透过缕缕的晨雾,前方隐约可见敌人的废弃的营垒。戚继光跳下战马缓步向前走去,靴子挣脱污泥,发出微弱的吧唧声。
随着距离废墟越来越近,戚继光小心的弯下腰,敌人的猎兵很喜欢躲藏在废墟或者临近的灌木丛中,这些猎兵通常是从土着人或者经验丰富的老兵中挑选出来的,不但枪法准,而且还极为擅长隐蔽自己的行踪,己方已经吃过不少次这种亏了。
空气潮湿沉重,遍地小心翼翼的择路而行,地上可以看到被遗弃的人和动物的尸体,三天前两军在这里刚刚打过几仗,明军先突袭了敌军的营垒,但午后又被敌军夺回,戚继光设伏击破敌军的反扑,正欲追击敌方的战象和骑兵却出现在战场上,戚继光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担任后卫的殿军损失了四五百人,获得小胜的敌军果断的放弃了这处营垒。早已被无数次战斗磨砺的铁石心肠的戚继光自然不会在意一次小仗的胜败,但他能够感觉到敌人正在不断变强,正在学习,如果这样下去,可是非常不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