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轻柔的琴声透过屏风传来,混合着笛子的颤音,歌妓的嗓音柔腻的很,就好像木桶里的热水,按摩着陆炳赤裸的双脚,让他说不出的舒服。他闭着眼睛,手掌轻轻打着拍子,轻轻的哼着曲调。
砰!
乐曲声被猛烈的推门声打断了,陆炳愤怒的睁开双眼,想要大声叱呵那个大胆的无礼之人,但来人的话语让他的怒气立刻烟消云散了。
“陆大人!”李芳的脸色铁青:“兰芳社的舰队炮击了下关,外郭的观音门已经被占领了!”
“什么?”陆炳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炮击?占领?”
“兰芳社反了!”李芳一把揪住陆炳的衣领,将其从摇椅上扯了起来:“他的舰队就在下关码头的江面上,观音门已经被占领了!”
陆炳从摇椅上跳了起来,赤裸的双脚正好踩翻了木桶,顿时水花四溅。他烦躁的喝道:“来人,快把老爷的靴子拿来!快!”
李芳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手忙脚乱的陆炳,身为北镇抚司的最高首长,肩负着侦缉敌情的重任,却被反贼打到了留都城下,连外郭的城门都占了,真真是一个酒囊饭袋。
“李公公,镇守太监呢?留都兵部尚书呢?魏国公、诚意伯呢?”陆炳一边将靴子往脚上套,一边连珠炮般的问道:“留都有十万驻军,为何不全力反击,将观音门夺回来?”
“镇守太监和兵部尚书魏大人都已经去调兵遣将了,魏大人亲自督军,至于诚意伯和魏国公!”李芳稍微停顿了一下:“眼下还没找到他们在哪里,陆大人您觉得我们还应该指望他们吗?”
陆炳的手停住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李公公你说的对,留都的勋贵的确是指望不上的,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敌军的情况!留都其实不缺兵,城墙又如此坚固,周贼没有几万大军是打不下来的,只是他发作的如此突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罢了!”李芳沉声道:“陆大人,侦缉敌情可是北镇抚司的差使呀!”
“是,是!”陆炳颇为狼狈的点了点头:“我确实这段时间都忙着派人缉拿传播谣言的流贼了,却疏忽了海贼!”
“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搞清楚贼人有多少人马,攻陷了多少州县!陆大人,我们分头行事!”
“好,好!”此时陆炳已经穿好鞋袜,他披上官袍便飞快的跑到锦衣卫衙门,只见门口站着十多个百户,个个神情惊惶。陆炳也不说废话,喝道:“谁知道贼人有多少兵马?多少战船?”
慕容鹉大声应道:“回禀大人,下关码头江面上有夹板大船三条,纵帆快船八条,各式沙船、广船、乌船数十,贼众不少于万人!”
“好!”陆炳看了看慕容鹉,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勤谨办差,今日本官便升你为试行千户,专门负责侦缉兰芳社之事!”
“多谢大人提拔!”慕容鹉赶忙跪下磕头:“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以报大人和朝廷的恩德!”
“嗯!眼下情况紧急,本官就不多话了!你们也都看到了,本官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次兰芳贼直薄都城,你们却一无所知,个个都是有过的,这一次本官暂且记下,若是下一次还这样,那就两罪并罚!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好了,都去办差吧!”
众人齐声应和,一出衙门便将慕容鹉围在当中,齐声恭维奉承。慕容鹉推脱了一番,借口说要去办差,才脱了身。原来他得知有兰芳贼炮击下关时,便赶忙变易服装往观音门而去,与周可成接上了头。周可成立刻下令其回去后夸大己方军队的数量,船只飘在水面上无法胡说,士兵数量却是可以夸大的。却不想其他同僚一无所知,,任凭他随便编,反倒让自己升了官。
“现在升官爽,可要是被揭穿了,恐怕就要掉脑袋了!”慕容鹉心中暗忖:“干脆先把家里收拾停当了,情况不对就跟着周大人跑路就是!”他打定了主意,赶忙往自己住处走去。
不提慕容鹉的打算,陆炳将手下打发出去,便赶往镇守太监衙门,准备将情报告知李芳,商量接下来的行动,一路上听到观音门方向传来一声声炮响,暗想久闻兰芳贼火器犀利,想不到竟然如此利害,自己在内城距离至少有十几里,隔着一座山都听得到炮声。
正当南京城内一片混乱的时候,周可成在码头上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码头和观音门几乎可以说是不战而下,但南京外郭从佛宁门到观音门这一段城墙是依山而建,在城墙的内侧是一条石灰岩山脉。观音门虽然不战而下,但外郭城内侧山上的堡寨却还在守军手中。那儿的守军居高临下,俯瞰着观音门和下关码头,无论周可成是想继续进攻还是守住这个突破口,都要先把山顶上的堡寨拿下来。而堡寨上的守军虽然只有不到百人,但地形却十分险要,抵抗也极为顽强,进攻方不得不将臼炮搬上半山腰,轰开寨墙,方才将其攻陷,而陆炳在城内听到的炮声就是在轰击山顶堡寨时发出的。
解除了堡寨这根肉刺,周可成眼前的局势就非常有利了。留都兵临城下,城内的明军统帅肯定不敢分兵救援遭到袭击的其他东南州县了,更不要说威胁兰芳社基本盘的苏松常三州。徐渭和吴伯仁就有充足的时间组建行军,将苏南的州郡一一拿下,只要中左所和东番的援兵一到,被扫除外围的南京城也无法久守,然后扫平两浙,至少东南之地就已经拿下来了,再加上裕王的旗号,已经隐然有和北京的朝廷分庭抗礼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