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难道真的是因为传说中的那件事情?”徐阶皱起了眉头,历任中枢多年的他自然也听说过一些这方面的传闻,但他知道其中大部分都与事实相差甚远,天子之所以一直没有册封裕王为太子多半是从保持自身权力这一出发点。但是从现在来看,那些传闻好像也不是那么失实了。
“算了,有些事情也不必深究了!虽然没有册封太子,但主动让高拱入阁也可以说明圣上的心思了,新君有人,大明也就有希望了!”徐阶吐出一口长气,整个人终于松弛了下来。
与徐阶不同的是,这个晚上对于严嵩一家来说却是一个不眠之夜,虽然已经年过八旬,但严嵩在权力方面的嗅觉却没有丝毫衰退,当徐阶被叫走,他便用尽一切手段打探内情,却一无所获,而这本身就已经可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爹爹,您的意思是圣上会对我们家下手?”严世蕃激动的问道。
“我没有这么说!”严嵩摇了摇头:“但我们家的圣眷已经大不如前那是肯定的,否则今天圣上肯定不会把徐阶单独叫回去,而不是身为首辅的为父!”
“嗯!”严世蕃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恨恨的骂道:“徐子升这个老狐狸,若无我们父子,他岂有今日,竟然敢反咬一口——”
“罢了,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话了!”严嵩打断了儿子的咒骂:“这件事情的根本是在圣上那里,而不是徐阶,你骂他又有何用?就算没有他,圣上也可以找另外一个人的!”
“天子又如何?”严东楼恼道:“我们父子为天子做了那么多事情,怨满天下、诽满天下,到头来却被像狗一样一脚踢开,这心术阴狠细微,端的是无德!”
“住口!”严嵩喝止住儿子的咒骂:“这种话你可以说的吗?我叫你来是为了商讨对策,不是听你胡言乱语,你若是想不出来就回去,莫要在这里胡说!”
严世蕃用沉默应对了父亲的斥责,几分钟后他突然道:“爹爹,我觉得明天,最晚后天我们就能知道圣上和徐阶今晚说了什么了!”
“为何这么说?”
“爹爹忘记了阁臣的最早职责是什么了吗?天子单独召见徐阶应该是起草诏书!”
“不错!”严嵩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明朝内阁原本是翰林院的一个设置在文渊阁中的派出机构,主要职责有二:给皇帝做顾问,给皇帝起草诏书。后来由于接近皇帝,参与机密,地位不断提高,世人称其“虽无相名,但有相实”,反倒凌驾于翰林院之上,但内阁最初始的两个职能始终没有改变,嘉靖单独召见徐阶也不会超乎这两件之外,而综合考虑起来,起草诏书的可能性最大,后果也最严重。
“爹爹是首辅,圣上要做什么事情要背着您呢?爹爹,你是否可以把今天精舍内看到的一切讲述一番,让孩儿仔细揣摩一番!”严世蕃问道。
严嵩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极会揣摩别人的心思,便将当天在西苑嘉靖那儿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番,严世蕃听完后思忖了半响,突然问道:“爹爹,您说天子今天见你们两个的时候打瞌睡了?”
“不错,怎么了?”
“没有什么。”严世蕃问道:“然后黄锦就让你们走了,然后半路上有人追上来,把徐阶叫回去了,是吗?”
“不错,的确是这样!”严嵩想了想之后答道。
“爹爹,这次的事情恐怕与大位有关!”严世蕃低声道。
“为何这么说?”严嵩不解的问道。
“黄锦让你们走这说明他事先也不知道圣上要做这件事情,否则他就不会让你们走,是你们走后圣上突然醒过来,派人把徐阶叫回去的,爹爹您说是不是?”
“嗯!可是这又未必与大位有关吧?”
“爹爹,黄锦是圣上的贴身人,却事先一无所知。而圣上原本也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一觉睡醒了却临时起意把徐阶单独叫回去起诏。说明这件事情非常重大,又非常紧急。您方才说了圣上听徐阶说话都能睡着了,这说明万岁爷的身体很差,他年纪又不小了,您说他醒来后要起什么诏书呢?”
“立太子?”严嵩脸色大变:“你说他要让徐阶草诏立太子?”
“是不是草诏立太子我是不知道,但肯定和这个有关系!”严世蕃说到这里,神色变得极为严肃起来:“爹爹,您是首辅,这么重要的诏书却让次辅去起草,看来您在圣上眼里是真老了,已经没有什么位置了!”
听儿子分析到这里,严嵩已经是面如死灰,半响之后方才苦笑道:“为父我已经八十有余,若是常人之寿,坟上之木已经合抱了,圣上心里没有我的位置,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爹爹,您老了,可我还没有老呀!”严世蕃一听急了:“这些年来的政事都是我在处置,难道圣上他不知道?他这么做,分明是要把我们严家撇在一边了,爹爹您还活着就这样,要是哪天您走了,那严家岂不是有灭门之祸?”
看着激愤不已的儿子,严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清楚儿子分析的其实没错,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敢想,但又心知肚明的事情。沿着权力之路攀登固然艰难,但登顶之后如何持盈保泰,安稳退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世人皆以为自己这个儿子聪明过人,但他却有一个弱点,不知道适可而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退下来,保全性命。
“东楼,算了吧!”严嵩的声音微弱而又疲倦,以至于严世蕃几乎没有听清。
“爹爹,您说什么?”
“算了吧!”严嵩抬起头来,原本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清澈的光:“到此为止吧,我们父子请求致仕,回家乡钓鱼牵狗,也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