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答应,事成自然是不必说了,我一生之功业必然旷古绝今,后世史书上必然有我浓重的一笔!若是事败——”胡宗宪想到这里,突然发觉好像事败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像张经那样跑路就是了,最多换个东家便是。
“那若是拒绝呢?”胡宗宪暗自盘算了起来,周可成肯定不会没有留后手,吴伯仁有句话说的没错,以江南如今的形势,兰芳社的实力,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在朝廷某个人手里。那另外那个人是谁呢?胡宗宪烦躁的坐起身来,盘算起有资格的人来:李芳李公公?严东楼?高拱?徐阶?想到这里,胡宗宪的瞳孔猛地收缩了,对,徐阶的可能性非常大,虽然未曾听说此人与兰芳社有什么关系,但他的故乡就在松江,距离金山卫也就半日的路程,可谓是江南士林之望,而他现在是朝廷次辅,若是首辅严嵩去职,他便是接任首辅的第一人选。
想到这里,胡宗宪的心态越发燥热起来,再也按奈不住在屋内来回踱步。分析的结果很清楚,如果拒绝周可成的邀请,在接下来的这场权力的游戏之中,自己根本没有入场的资格,不,岂止是没有入场资格,在严相岌岌可危的处境下,早已被打上严党标签而且一身把柄的自己很可能在接下来的权力大洗牌中惨遭清洗,致仕返乡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而自己如果接受,以周可成过往行事来看,自己将得到兰芳社和江南全方面的支持,不但可以参与这场权力的游戏,即便输了也至少可以有个体面的下场,做个富家翁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么来一看,应该如何选择已经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胡宗宪反倒安下心来,他上床一夜无梦,睡到天明,唤来管家吩咐道:“我早上有点事情,没有时间在家吃早饭了。你让伯仁留在家中吃了早饭再走,顺便和他说一句,那件事情我应允了,应该如何行事,请那边派个得力的人来详细商议!”
“是,老爷!”
徐阶府邸。
“老爷,留都张大人的信到了!”
“嗯!”徐阶放下筷子:“放到书房去吧!”
“是,老爷!”
由于没有朝会,徐阶用完了早点后便来到书房,开始处理各地来的信笺,在官场历练了数十年他早已积累了丰厚的人脉,他可以通过这些人脉获得许多正常渠道无法获得的信息,这对于宰辅大臣来说是极为宝贵的财富。
信笺早已按照亲疏重要的等级分配好了,张居正的信笺放在最上头,徐阶对于这个后辈还是很看重的,不光是学问扎实,天资聪颖,更要紧的是有一种敢于任事、愿意担责任,得罪人的态度,这才是徐阶最看重的。徐阶很清楚能够考上进士的都是聪明人,但聪明人中少有愿意牺牲自己的,像张居正这样的就尤为可贵。所以上次张居正在南京闹出那么多事情来,徐阶都将其一一压下去了,愿意无他,只是希望为大明留一栋梁之才以待后用。
徐阶拆开信笺,启封上只有几行仪式性的问候,主要内容却在副封上。刚刚看了两行,徐阶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只见张居正列举了江南的一系列违禁事件:比如囤积居奇、大肆兼并、招募游民、服饰僭越、私造甲仗军器,而这一切背后都隐藏这一个黑影——兰芳社。在信的末尾,张居正还隐晦的提到徐阶的族人也有参与其间,显然这是在提醒徐阶。
虽然身在京城,但在江南有大量人脉的徐阶当然知道张居正在信中写的一切都是事实,事实上他的族人与兰芳社在经济上就有很密切的往来,有出租土地、合股经营、转卖番货、甚至经营作坊的,也获得了十分丰厚的回报。对于华庭徐氏这种在当地根深叶茂,又在朝廷有人的大族,只要不是死硬到底的,兰芳社从来是不吝予以丰厚利益拉拢的。这无疑也博取了徐阶对其的一些好感,说到底,在徐阶看来并不能将朝廷的禁令简单的套在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江南地区,毕竟这些禁令多半是本朝开国时候设立的,距今已经有百余年,时过境迁,很多情况都已经完全变了,若是硬要照套,那就无异于胶柱鼓瑟,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而且国家虽然建都于幽燕,财赋却仰给于东南,如果江南生乱,就会天下动荡,身为宰辅大臣还是要谨慎从事的好。
“也许是因为乡试的事情太岳撞了墙,所以想在其他事情上找回来,到底他还年轻,气盛一些倒也正常。只要在信里稍微提醒一下便是了!”徐阶正想着回信的措辞,外间却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兵部尚书胡大人求见!”
“胡汝贞?”徐阶惊讶的抬起头,依照当时官员士大夫之间交往的礼仪,拜访之前通常都要派人带着名刺上门的,而且以两人的关系来说,虽然不能说是政敌,但也绝不是一个派别,
像胡宗宪这样的不速之客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无礼了。
“老爷,要不然我就回他说您出门访客去了?让他下次再来?”管家见徐阶犹豫,赶忙问道。
“不必了,你先带他去花厅,我换件衣服过去!”
徐府花厅。
“徐大人!”看到徐阶进门,胡宗宪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学生贸然来访,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汝贞说的哪里话!”徐阶笑道:“你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今日前来,敝舍已经是蓬荜生辉,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坐,坐下说话!”他拉住胡宗宪的胳膊,将其按在椅子上,自己方才坐下,笑道:“汝贞,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宣大诸堡巡视,依照名册清点,裁汰老弱庸碌之辈数以千计,使得名实相符,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