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兰芳社的标识吗?莫非这近江屋与兰芳社有什么关系?”
“不错,这个标识是表明这近江屋乃是兰芳社的武器供应商之一!”戚继光答道。
“什么?”胡宗宪吓了一跳:“周可成竟然任凭倭商随意出售军国之器?”
“是这么回事!”戚继光答道:“大人,末将一开始知道也如您这般,但后来才问明白。那兰芳社每次要打仗,便向民间采购各式武具,取物美价廉者中式。而中式之人便将兰芳社的标识烙在自家武具之上,表明自家的东西质量优良,连兰芳社的军兵都用。像这样为兰芳社的军队打制鸟铳的商铺一共有十余家,这近江屋不过是其中不大的一家罢了,大部分还是来自兰芳社自家的作坊!”
听到这里,胡宗宪便有些不以为然:“听你这么说周可成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他自家有作坊,又何必还从外边购买?白白多花银子!”
“大人,我听那个朋友的意思,兰芳社便是从自家作坊,也是要给银子的!”
“自家作坊还要花银子?”胡宗宪皱起了眉头:“那这样一支鸟铳要多少?”
“我那朋友一共花了十两银子,如果是买的多的话,可以再便宜一些!”
“这么贵!”胡宗宪也不是外行:“我记得打制一支鸟铳也就三到五两银子吧?”
“大人,若是用匠户的话,就只用出个工料钱,自然便宜,可是东西却不一样,您看!”戚继光拿起那杆近江屋打制的鸟铳来,首先从枪托上拨弄了一下,露出一个孔洞,从里面抽出一支毛刷和小瓶子来:“这是用于保养枪管的,每次使用完毕之后要用这毛刷清理铳膛,涂上油,这样就不会锈腐。还有,这是铸弹模子,夹弹钳,火药瓶……”他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一样样小工具,摆放在桌子上,最后戚继光取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刃,道:“这是刺刀,战场上贼兵若是逼近,便将这刺刀插入铳口,表示一柄短枪!”
“嗯!”胡宗宪看到这里,也不禁点了点头:“这近江屋倒也巧思,这刺刀倒是一招妙棋,原本铳手最怕被白兵近身,现在就不怕了!”
“大人,其实这刺刀并非倭人想出来的,却是一个周可成手下的工匠想出来的。这近江屋每卖出去一把,还要分给那工匠八十文呢!”
“哦?这倒是一桩妙事,难怪那些匠户都想着跑到周可成手下去!”胡宗宪笑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是觉得周可成这个办法好?”
戚继光低下头,小心的答道:“回禀恩相,末将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知道什么好坏,只是兵部打制的军器着实不好用,枪矛弓矢也还罢了,差一些也还能将就用用,火器就不一样了,不好的不但不能杀敌,反倒害己。一百杆发下来,仔细挑过了可用的不过二三十杆,白白花了银子不说,还济不得事。还不如花了银子去买,一杆便有一杆的用处!”
听了戚继光的这番话,胡宗宪陷入了沉吟之中,半响之后他点了点头:“南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采购军器的事情牵涉的实在是太多,容我仔细斟酌一番,你先回去吧!”
“是!”戚继光跪下磕了个头,退出舱外,他出身将门,自然知道盯着采购军器这块肥肉的眼睛实在是太多,若是贸然行事,就算是胡宗宪也很难全身而退,胡宗宪能有这个表示,就已经很不错了。
听着岸上渐渐远去的马蹄声,船舱里的胡宗宪却一样毫无睡意,他虽然还不能完全明了老对手周可成搞出来的军器外部采购制度的用意,但这么做的优点还是可以看出来一二的:首先打制的军器质量肯定是比兵部那些半死不活的匠户要强得多,也不用三天两头为匠户逃亡的事情头疼,而且产量也不再成为限制,毕竟兰芳社自身的工坊数量有限,想要赚钱的作坊却是几乎无限的,理论上讲只要周可成愿意,他立刻就能武装起数万大军来,这已经是一个足以威胁到大明本身的数字了。而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多花银子,可兰芳社又没有几千里的九边要守,也没有几十万的宗室要养,更没有修陵墓盖宫殿的爱好,赚钱的门道却是数不胜数,这个问题对于他好像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胡宗宪心烦意乱的取下头上的纱冠,放到几案上,他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直敬若神明的一切其实并非完美,兰芳社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同样一片土地,同样一批人民,兰芳社创造了更多的财富,建立了更强大的军事力量,而这一切与数千年来以农耕为本,外儒内法的华夏大一统专制帝国没有丝毫的关系。作为帝国忠臣,自己应该将其视为威胁帝国稳定的不稳定因素,加以铲除;而作为儒家学者,则应该将其视为邪魔外道,应该鸣鼓而攻之。但现实情况又迫使胡宗宪不得不与其交往,甚至向其求助,与其联合,这越发让胡宗宪感觉到烦躁和不安。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胡宗宪轻声叹道:“想必说这句话的圣人也没有遇到兰芳社吧?”
苏伊士。
“这么说,你未经我的允许,就自作主张让海东青号离开了,是吗?”张经问道。
“是的,老爷!”藤吉郎答道,他的身材本来就矮小,又低着头,从张经这个角度看来几乎是匍匐在地上了。
“理由,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张经回到椅子上,右手肘放在扶手上,手托着下巴,冷冷的凝视着藤吉郎,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