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大殿解惑!”
“我举个例子!淡水的船厂和兵工厂里有许多工匠都是来自朝鲜的匠户,可是在淡水他们一天干的活比在朝鲜时五天干的还好,还要多!你说这是为什么?”
“大殿宽厚待人,他们感于恩义,自然做的更好!”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周可成笑道:“感于恩义只会是一段时间,时间一久人就会忘记恩情;而且人力有时而穷,就算他们再怎么拼命干活,也不至于能超过以前四五倍。”
“那是为何?”
“有好几个原因。首先,他们在我这里不但有劳动报酬,而且做得好,做得多报酬还会随之增长。人在为自己工作的时候总是会比为了别人工作要努力的多。其次,在兰芳社的工坊里用的工具更好,管理的也更好。最后才是你说的感于恩义。”
“大人说的是!”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可成笑道:“但是朝鲜为何不愿意像我这样,释放匠户,给予报酬,给他们换上更好的工具,加以更好的管理呢?这样他们也许能赚更多的银子呀?”
“这个——”权恩幸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因为我和他们的环境不一样,如果要给工匠们换上更好的工具,就必须首先释放工匠,给他们劳动报酬。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工匠们是没有动力学习如何使用那些工具的,甚至会破坏那些精细的工具泄愤。可如果释放工匠,给予劳动报酬的话,那生产出来更多的货物根本无处售卖。所以对于朝鲜的老爷们来说,现在的做法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您的意思是——?”权恩幸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可成。
“我的意思是,个人有好坏善恶,但一个群体没有好坏善恶,因为群体的行为是由他处于社会中的位置决定的。由于你过去的遭遇,我很理解你对于两班群体的仇恨,但你要知道,仇恨改变不了什么,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将个人的感情抛到一边去,认真的分析,思考产生这一切的根源,然后从那里着手。比如要改变你母国的两班制度,你觉得应该从哪来着手?”
“从哪里着手?”权恩幸想了想后答道:“当以强兵威胁,迫使其释放贱民!”
“这也是一个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我可以威胁一时,却不能威胁一世。毕竟贵国之田土多半都属于两班,即便将贱民释放,他们也只能依靠主家,无力自存。”周可成笑道:“恩幸,你应该听说王贞父子允许奴婢赎身,予贱民工匠薪饷的吧?”
“嗯,我是有听说!”权恩幸点了点头:“王大人确实是菩萨心肠,将来必得神佛庇佑,公侯百代!”
“是吗?”周可成笑道:“可是你知道吗?每个奴婢为了赎身,都必须缴纳给他一大笔钱赎金,而为了赎金就必须更加努力的工作。王贞这么做了之后,每年都能从奴婢身上赚到比以前更多的钱。只要这样下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两班会效仿王贞父子,时日一久,自然两班也就不攻自破了!”
“那若是有人死硬不改呢?两班里有不少这样的人!”权恩幸问道。
“那也不怕,只要这样下去,那些死硬不改的人比起王贞父子会变得越来越穷困,早晚会在朝堂上边缘化,失去手中的权力。没有钱又没有权的两班还是两班吗?”
“对,对!”权恩幸听到这里,不禁又惊又喜:“只要这样下去,早晚两班将不复存在。”
“嗯,所以你不要死死抓住过去的怨恨不放,那李成英虽然是个两班,但他过去并没有对你做什么,而且他若能走出一条新路来,与你也未必不是一番好事!”
听到这里,权恩幸如何还不明白周可成的一番苦心,赶忙躬身道:“多谢大人提点,属下明白了。”
旅店。
与绝大部分当时的商港一样,马刺甲城的帕维尔旅店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周可成从葡萄牙人手里夺取这座城堡之后,在军火库、船坞、兵工厂、蓄水池、城墙和炮台上大费心血,却将帕维尔旅店丢在了脑后,依旧让其保持着蛀洞斑斑的楼梯板,发黄的四壁上保持着二十多年来烟熏的痕迹,漆成红褐色的大门,却没有门框,直接镶嵌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墙里,门上是用钉子固定的铁条,只有一个可供开关的小门,而呈现在阿拉丁面前的就是一个这样一番景象。
作为一个奴隶商人,确切的说是前奴隶商人,穆罕穆德.优素福.阿拉丁正处于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之中,一个月前,他驾驶着自己的那条贩奴船从巴士拉出发,船上装载着二十个俊俏的白人女奴和四十个强壮的黑人男奴,准备前往亚丁,前者可以填充苏丹的后宫,而后者阉割之后正好看管苏丹的后宫或者成为忠诚的士兵,出售完奴隶后正好装满东方出产的白糖和生丝返回巴士拉出售。阿拉丁估算了一下,即便有百分之五十的损耗率,这一趟往返他也至少赚到百分之三百以上的利润。
但是这一次真主没有庇佑他,船刚刚离开巴士拉四天,底舱的奴隶就开始有人上吐下泻,这是痢疾的症状,他立刻下令将生病的奴隶丢进海里喂鲨鱼,但这并没有阻止情况的恶化,越来越多的奴隶开始发病,有的人甚至开始发热,昏迷。阿拉丁开始犹豫了,毕竟这六十个奴隶是他的全部资本,如果丢进海里就等于他一无所有了。但是船员们迫使他做出了选择:要么他主动把所有的奴隶丢进海里,要么把他和这些奴隶一起丢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