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胡文平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叔父举起了右手,他赶忙闭住了嘴。
“周可成虽然是商贾,但却不是那种一头扎在钱眼里的小人,较之本朝士大夫,他行事还多些古人之风!以后你就跟着他去南洋,他看在我的份上,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去南洋?”胡文平吓了一跳,前些日子叔父把自己从老家招来,他还以为是要抬举自己在幕府里寻一个差使,却没想到是要自己去远涉重洋,去那蛮荒之地,他下意识的摇头道:“好好的大明不待,干嘛要去南洋?我不去!”
“住口!”胡宗宪一声大喝:“连四叔的话都不听了,你好大胆子!”
胡文平被吓得一个哆嗦便跪在了地上,心里却还是不服气:“四叔,您给我在幕府里寻个差使吧!要不我就回家去,反正我就不去南洋!”
“不成器的东西!”胡宗宪骂道:“你当我这幕府是什么好地方吗?这是虎狼之地,遍地荆棘呀!我让你跟着那周可成去南洋,才是真正的抬举你,栽培你,若非你爹爹走得早,几房里就你家弱,哪里轮得到你?”
“那叔父您换其他房的吧,我就想留在您身边!不想去南洋!”胡文平此时发了倔脾气,膝行了几步扯住胡宗宪的衣角:“四叔,我听说南洋那边有瘴气,只要是吸了那瘴气的,只有死路一条!我可不想死在那种地方当孤魂野鬼!”
“放屁!”胡宗宪终于按奈不住脾气,竟然口出秽言来:“什么瘴气?不过是乡间愚夫愚妇的蠢话罢了,你也是读过几天圣贤书的,怎么像这个样子?你记得前些日子,有人送到家中的那些东西吗?”
“记得,您还特别送了一份给小侄家里,都是些好东西呀!”
“那些都是周可成从南洋运回来的!如果瘴气那么厉害,那些东西都是自己长腿走回来的吗?”
“这个——”胡文成被问的哑然,半响之后方才苦笑道:“四叔,小侄就是觉得南洋太远了,我们胡家也算是世代书香门第了,又不是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汉,何必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书香门第?”胡宗宪冷笑了一声:“书香门第又有几个子弟能够走科途的?其他人难道就都呆在家里守着家业混日子?如果祖宗都和你这样子,哪里有现在这份家业?我就今天就把话说死了,这次你去也的去,不去也得去,你这一支是肯定要在南洋开枝散叶了。那周可成已经许了我一处锡矿,你只要去跟着他好好经营,几年下来就是一个富家翁,若是不听,莫怪我开宗祠,请家法!”
听到胡宗宪最后说要请家法,胡文成顿时瘫软了下来,以胡宗宪的权势,一句话就能将他从宗族中除名,这也就比一刀杀了他好点。
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堂侄,胡宗宪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明明自己是呕心沥血为宗族后辈考虑,他们却不解自己的苦心,只想着跑到自己的幕府里沾光。与那个胸怀四海,不断进取的周可成比起来,不啻于是云泥之别!
“这等废物,早就该送到周可成手下去好好历练历练!”胡宗宪心中暗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1559年的春天了。让周可成意外的是,虽然胡宗宪三番两次的替他上奏疏,献俘也早就送到了北京,但他期望中的大明派往南洋的宣慰使却始终没有来。对于兰芳社在马刺甲的这一次胜利朝廷表现出一种非常微妙的暧昧态度——既不赞同也不驳回,这有两种可能性:1、中枢不想过早的表态;2、中枢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决议。
但周可成不可能无限期的等下去,季风是不会等人的,船队正在从堺、淡水、金山卫、中左所、釜山等一个个兰芳社控制的港口启航,船上满载着工匠、材料,工具,以及筑城所需要的各种物资,借助强劲的东南季风的推动,驶向同一个目的地——马刺甲。
“应该说我们应该多多感谢胡宗宪,他交给我们的这批船真是帮了大忙!”看着身后正缓慢离开泊位的庞大的船队,周可成感慨道:“虽然花了不少银子,但时间不等人呀!”
“是呀!”张经的目光也十分复杂,自己昔日效忠的伟大帝国好不容易建立了强大的舰队,但转眼之间却又在为另外一个商贾效力,原因是无钱维持。这一看起来极为荒谬的现实却有着内在逻辑的:帝国为了海禁建立舰队——海禁成功所以海上贸易摔落——帝国没有足够的现金收入维持舰队——舰队解体。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预感——现在是属于大明的,但未来却是属于兰芳社的。
吕宋。
马尼拉湾就好像一个被陆地三面包围的大口袋,它的西南面通过一个收紧的出海口与南中国海相连,西侧与南中国海之间是三座高大的死火山,将海面吹来的狂风巨浪挡在身后,海湾的东北侧则是大片的肥沃平原——其中一部分已经被当地土着开发为农田,海湾的东南侧翻过一条狭长的地峡则是一个面积巨大的淡水湖,这就是呈现在圣迭亚哥面前的景象。
经过多年为兰芳社忠诚而又勤勉的服务,弗朗西斯.圣迭亚哥终于成为了一名守备,他已经知道这是明帝国一种中级军官的称呼。这意味着他有资格指挥一支由四到五条纵帆船组成的小舰队;如果是陆军的话则是两个联队的步兵和少量配合作战的骑兵和炮兵,而这是他在祖国的军队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企及的位置,除此之外,庄园、丰厚的薪俸、年金以及勋章就好像雨点一样落到他的身上。基督降生之后1589年的春天,圣迭亚哥已经不再是里斯本街头的流浪汉,而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军官、富人和勋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