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没有!”胡宗宪的右手摩擦了一下袖子里的那张礼单,少有的开了个玩笑:“想必是慑于戚将军的武威吧,这厮今天倒是知礼的很!”
“卑职无能!让大人见笑了!”戚继光脸色涨红,躬身向轿子里的胡宗宪谢罪。
“罢了,戚将军不必在意,本官方才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属下的反应让胡宗宪觉得有点乏味,他放下轿帘道:“出发吧!”
“是,大人!”
轿子被抬了起来,胡宗宪闭上双眼,背脊靠在了椅背上,脑子里还是在回忆方才楼上的事情,周可成的一言一语历历在目。半响之后他吐出一口长气,自言自语道:“是敌非敌!是友非友!当如何处之?”
常州。
九月的秋阳还在码头西边亭子顶上弄影——离天黑还远得很。曲掌柜坐在石桌旁,不时起身看看不远处的江面,桌面上是点心果脯和上好的龙井茶,可是却动都没有动一下。
“爹!”曲平恭谨的对父亲道:“时候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去歇息一下,让孩儿我留在这里等候龚东家便是!”
“胡说,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交给你?”曲掌柜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休要废话!”
“是,是!”曲平没奈何的退到一旁,心中却暗想那龚宇也不过是一个纺纱作坊主,爹爹却这副模样,当真是奇怪也哉!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曲掌柜终于看到江面上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单桅纵帆船,主桅杆顶上飘扬着一面南十字星旗,他赶忙站起身来,道:“快,快去码头迎接!”
“大人,到常州了!”龚宇恭谨的指着不远处的码头:“您看,已经有人来接我们了!”
“不,不是我们,是你!”周可成笑道:“你记住了,这一次我只是你的朋友,姓周,做钱庄生意的,主角却是你!”
“是,是,小人明白!”龚宇连忙应道:“那小人待会就逾越了!”
“什么逾越不逾越的!”周可成笑道:“几年没见你钱没少挣,臭毛病倒是多了不少!记住了,你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就当我不在!”
“是,是!”
说话间,船已经靠岸了,刚刚放下跳板,就看到一个身着锦袍的老人站在了码头旁,旁边两串万响鞭炮便点着了,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周可成饶有兴致的看了看那锦袍老人,笑道:“你这朋友倒是个喜欢热闹的!”
“大人见谅,他这人就这个性子,最是喜欢热闹的,心肠倒是不坏!”龚宇苦笑道。
“无妨,这次他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嘛!走吧!”
龚宇走下跳板,与曲掌柜见了礼,笑着替周可成介绍道:“曲兄,这次还有一个朋友随我一同来,姓周,要在常州叨扰几日,还请见谅!”
曲掌柜一把抓住周可成的手臂,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龚贤弟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来的就是朋友,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曲掌柜兴冲冲的请龚、周二人上了轿子,一路回到自家,延请二人入席,酒过三巡,他才大声笑道:“这几年我曲某人起屋置田,着实是发了家,旁人都说我是捡到金元宝了,却不知我是结交了龚贤弟这个好朋友。若无龚贤弟,我曲某人哪有今天呀!来呀,给龚贤弟倒酒,我们好好喝一杯!”
“曲兄说笑了,我也是认得了你,才能把‘裕和’做的这么大的!”龚宇满饮了一杯,又回敬了曲掌柜一杯,桌上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
曲掌柜酒意正酣,看到周可成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坐在一旁,便随口问道:“敢问一句,周兄是做什么营生的?”
“在下是做水上买卖的!”
“原来是做水上营生的,难怪!”曲掌柜指着龚宇笑道:“有龚贤弟这样的好朋友,那么多棉纱棉花要运来运气,想不发财也难呀!”
“这个——”龚宇一听不对,正要分辨,周可成却应承了下来:“曲掌柜说的是,托龚老板的福气,这几年在下的生意倒也还过得去!”
“嗯,只要你有我龚贤弟这样的朋友,就算躺着不动,生意也会蒸蒸日上了!来,我们也喝一杯!”
眼见得老友酒越喝越多,与周可成的言辞也越来越随意,龚宇唯恐老友乱说话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周可成,惹来弥天大祸都不知道,赶忙拉住曲掌柜道:“曲兄,你喝多了,注意呀!”
“谁说我喝多了?”曲掌柜两眼一瞪:“这等黄酒我便是两三斤下肚都没有事,你莫要拦我,让我与这位周朋友多喝几杯!”
“是,龚东家你莫要拦曲掌柜,让我与他喝几杯!”周可成笑了笑,与曲掌柜喝了两杯酒,笑道:“听曲掌柜说,您这几年生意兴隆,想必是百事顺遂,事事如意吧?”
“那怎么可能?莫要说我,就是紫禁城里的朱家天子都没法事事如意。也不瞒你,我过去就想把生意做大些,多赚一点银子。现在银子赚到了,可又多了别的烦心事!”
“别的烦心事?怎么说?”
“银子太多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曲掌柜叹道:“你说去买田吧,一则根本没有那么多田出卖,二则就算出卖了,也是首先卖给同村的或者是有功名的,像我这种外路人就算出的银子多些也轮不到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银子堆在地窖里生锈,真是烦心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