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徐渭便得李十娘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与那文赞画约好了今晚。徐渭吩咐赏了来人一两银子。待到天色已黑,便带了一个伴当悄悄的出了后门,沿着河边往香二娘住处去了。
徐渭到了李十娘住处,早有老鸨在门口相迎,满脸堆笑着将徐渭迎进了门,低声笑道:“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正想派人去请徐老爷,想不到就到了!”
“劳烦何妈妈了!”徐渭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在那老鸨手中:“让人买些时兴起的酒食来,守在门口,莫让人打扰了,我有要紧事要与那文赞画商量!”
那老鸨掂量了下那银锭,约有七八两,心中暗喜赶忙拍了拍胸脯:“老爷放心,奴家今夜便守在门口了,一只苍蝇也进不去!”
徐渭点了点头,穿过庭院进得屋来,只见李十娘正抱着琵琶,且弹且唱,桌旁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脸色青白,头戴东坡巾,正击掌应和,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听到动静,扭过头来,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
“你,你是何人?”
“小姓徐,名斐!”徐渭向文赞画拱了拱手:“久闻文赞画之名,只是无缘拜见,今日借李十娘之宝地与文赞画结识,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这位徐先生便是奴家先前与您提过的,最是豪爽大方的!”李十娘放下琵琶,将文赞画的胳膊揽在怀中,娇声道:“您可千万莫要怪罪十娘呀!”
胳膊被李十娘酥软的身体搂在怀里,又听到“豪爽大方”四个字,文赞画先前的惊诧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向徐渭点了点头,笑道:“无妨,今夜能在这里也是有缘,徐先生请坐!”
“多谢!”徐渭在桌旁坐下,李十娘起身为两人斟酒布菜,徐渭说些凑趣的话,他本是极有才学之人,这几年来在周可成手下做事又增添了不少见识,谈吐越发不凡。文赞画也是个识货的,不由得叹道:“徐先生若是静下心来,花个两年时间,进士是不敢说,一个举人绝对是唾手可得!”
“文赞画说笑了!”徐渭笑道:“在下这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使得旁人些许牙慧,如何敢去博取朝廷功名,能做点小买卖便心满意足了!”
“哦?不知徐先生是做什么买卖的?”
“一点丝布买卖,不足挂齿!”徐渭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笑道:“前几日我来十娘这里,听说花粉捐的事情。不瞒赞画大人说,小人这买卖也与这女人有点关系,唯恐也被牵连了,便想将这事情的原委弄明白,也落得个心安!”
“徐先生倒是个有心人!”文赞画笑了起来:“也罢,今晚反正无事,便将这件事情的原委说出来,权当是下酒了!”李十娘是个机灵的,站起身来道:“文赞画且慢慢讲,奴家下厨去为二位添两道下酒菜!”
文赞画笑了笑:“徐先生,你做丝布买卖,想必也经常奔走于苏松,应该听说过周可成这个名字吧?”
“果然是冲着周大人来的!”徐渭心中暗想,脸上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这是何人,在下倒是未曾耳闻!”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呀!”文赞画喝了一杯酒,笑道:“这么说吧,你应该听说过胡宗宪吗?”
“莫非是胡总督!”
“不错,正是他!”文赞画冷笑道:“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当朝首辅是他的恩师,本朝开国以来,封疆大吏能有他这么大权柄的可不多呀!不过像这样一位大人物,在那个周可成的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却奈何不了他!”
“奈何不了那周可成?”徐渭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这不太可能吧?”
“不太可能?”文赞画笑道:“这么说吧,这花粉捐为何而起的?”
“莫不是因为那周可成?”
“不错,正是为了此人!”文赞画笑道:“徐先生,你今年夏天不在留都吧?”
“嗯!我家的生意有一部分在湖广,夏天我都是在那边的!”
“这就对了!”文赞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语气也变得沉重了起来:“今年夏天那周可成的船队杀入长江之中,炮轰下关,劫夺漕船,朝廷颜面全失,好不容易才了结了此事。因为这件事情,胡总督才四处筹集银钱,打造战船,铸炮准备讨伐周可成!”
“原来如此!”徐渭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问道:“小人有一事不明,还请文赞画解惑!”
“徐先生请讲!”
“听李十娘说,这花粉捐光是在南京便要征收二十万两,胡总督肯定不止在南京一地征收,那到底要征收多少银两呢?他到底要打造多少战船?”
“我又不是胡总督,如何知道?”文赞画笑了起来:“不过光是广东就送来了四十条广式鸟船,都是用铁力木建造,最是坚固无比。不过胡总督还嫌不够,打算依照弗朗基战船法式打造二十条夹板大船!”
“弗朗基战船?”徐渭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
“不错,据说胡总督得了一个弗朗基将佐,此人说周可成的战船乃是仿造弗朗基战船打制而成,坚船利炮,绝非我大明样式战船可以匹敌,若想击败周可成,就必须依照弗朗基战船的法式建造,所以才耗费如斯之多。当然,这是真是假,就只有胡大人他自己知道了!”说到这里,那文赞画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显然他以为这不过是胡宗宪敛财的借口罢了。
文赞画这番话听的徐渭暗自心惊,他想起当初在周可成的图书馆中看到的那些关于炮术和航海的书籍,有不少里面用的就是西夷的符号,他在中左所见过的弗朗基船只与兰芳社的战舰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怕那文赞画口中的弗朗基军官所言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