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却没有戚继光这么高兴,他沉吟了一会,叹道:“戚将军,以老夫看来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俞总兵的意思朝廷的船队打不过周贼的?这未免也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大猷笑道:“戚将军,老夫痴长你几岁,当初周可成为张大人效力时,我便与他共事过一段时间,此人所谋甚大,眼光极远,绝非是几十条船能够应付的!”
“为何这么说?”
“我问你,东南倭乱从何而起?”
“莫非是双屿之乱?”
“不错,朱大人攻破双屿之后,焚其房屋,沉船塞港,以为永绝后患,却不想倭乱愈烈。为何会如此?还不是两浙福建沿海一带人多地狭,百姓多以出海为业,朝廷禁海是要断了沿海数百万官绅百姓的活路,如何能成?”
戚继光脸色微沉:“俞总兵,你我世代食朝廷俸禄,内镇贼寇,外御虏奴,以戎马为业,与我等无关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
“当然有关!”俞大猷笑道:“当初我与他共事时,就曾经说到这件事情。他说即便一条最小的单桅纵帆船光是打造便要数百金,夹板三层大船便要数千金,若是加上缆绳船帆铳炮只会更多,水手的薪饷、造船的船坞、炮厂、制绳、制帆、港口仓库更是耗费亿万。就算是天子富有四海,也无法长时间维持一支庞大舰队。所以永乐皇帝大明水师七下西洋,而之后却偃旗息鼓了,西洋再无我大明片板。”
“周贼又在胡言乱语!”戚继光冷笑道:“若是战船耗费如斯之多,他哪来那么多船队?汪直徐海等人何来的船队?难道他们比大明天子还有钱不成?”
“戚将军,你可去过东番淡水?”
“东番淡水?你是说周贼的巢穴?”
“不错!” 俞大猷点了点头:“我是未曾去过,不过项先生数年前去过一次,据说那淡水位于一条大河的入海口,河流两岸二十余里皆是作坊、码头、船坞、仓库,从上游漂流而下的船材堆积如山,直接或者间接以造船为业的工匠便有数万之,以此推断,现在只会更多!”
“那又如何?周贼所辖之百姓不敌大明一大郡,只需天子一声令下,便有十倍百倍于他!”
“若是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俞大猷摇了摇头:“周可成造船是为了海贸渔利,每造一条船都能给他赚钱;而大明造船却是为了厉行海禁,可若是禁了海造出来的船就成了废物,不但不能赚钱,反而每年都要花钱维修保养,时间一长谁支撑的住?其实替周可成造船的工匠几乎都是两浙人,尤以宁波人为多。可当初朱纨禁绝民间持有两桅以上大船,后来倭寇横行,官军战船不足,他又下令民间船厂替官府打造战船,却又拖延船款,结果可想而知。”
“那俞总兵的意思是任其横行?”
“我的意思是不可小视了!”俞大猷答道:“戚将军,海战不比陆战,大海广阔无垠,纵然十万艨艟,在海上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若是对方想要避战,六七个月也碰不到一次也是有的。更何况周可成羽翼已成,在倭国、东番皆有巢穴,一旦打起来必然经年累月。就拿你方才说的四十条两千石鸟船吧,且不说仅凭这四十条鸟船是否抵挡得住周可成的船队,以一条船百人算,四十条便是八千人,一人一年薪饷十两,一年便要耗费八万两;船只保养,铳炮铸造等等花费只会更多;还有大船需要小船搭配,这些小船也要耗费银两建造,这般旷日持久的打下去,恐怕朝廷也未必会支持!”
戚继光终于沉默不语,他这几年来在胡宗宪手下屡建战功,已经是方面之任了,他很清楚打仗就是打钱。当时原有的卫所兵制早已废弛,可用之兵要么是从边疆抽调而来的土兵;要么是募兵,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吞金的巨兽。但比起水师来,募兵花的钱简直就是小儿科了,不要说吴伯仁笔下坚不可摧的“夹板大船”,就算是主要承担突袭、巡查、劫掠任务的双桅纵帆船,一条从头到尾装配下来的造价就要几千两银子,而且水兵的薪饷只会更贵。如果胡宗宪真的能搞出一支可以与周可成抗衡的大洋舰队,几年打下来恐怕周可成还没完蛋,大明九边先因欠饷兵变,朝廷就得想法子先迁都了。
“哎!”戚继光终于叹了口气:“银子,归根结底还是没有银子,以前只听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现在看来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拿这黄白之物没有办法呀!”
金山卫。
“朝廷终于肯让步了?”周可成吐出了一口长气:“我还以为还要翻来覆去折腾两三个月呢!”
“胡大人说了,先撤兵,停止袭击漕船,还要拿出三千两银子来作为赔罪银!”项高沉声道。
“这个好说!”周可成笑道:“我原本就要撤兵的,一千人一个月军饷就要快两千两,金山卫这样一个不设防的港口,把舰队摆在这里也很不安全!至于赔罪银嘛!”周可成转过头对徐渭道:“徐先生,你提七千两银子出来,等项先生回去时候带回去!”
“周大人,是三千两,不是七千两!”项高以为周可成听错了,赶忙纠正道。
“我知道是三千两!”周可成笑道:“里面有三千两是给胡大人的,一千两是给您的辛苦费,你替我转告胡大人,这是在下的一点意思,先前得罪之处还请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