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子晴久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与当时的大多数战国大名一样,尼子家的军队是由一门众、国人众以及附庸大名组成,将这些大大小小的武士团联结在一起的绳索无非有二:1、庇护,在残酷的战国时代,为了生存弱小的武士团必须接受强大武士团的庇护,作为报答,弱小一方必须以人力或者物资金钱予以回报;2、威胁,弱小一方的武士团为了避免被强大一方的消灭,不得不表示臣服,接受对方的各种条件。以上两种关系往往是同时存在的,上级对下级往往即是威胁者也是庇护者,而月山富田城的陷落则干净利落的斩断了这两条绳索——尼子家既然无力守卫自己家的本城,自然更无力保护自己的依附者;尼子家失去了月山富田城中的人质和储存的大量金钱和武器,又被贬为朝敌,外有强敌,自然更没有余暇来报复背叛者,一个既没有能力保护又没有能力伤害的尼子家是无法在战国时代生存下去的。
“大殿,大殿,快叫医生来!”赤穴盛清惊惶失措的看着尼子晴久,这个素来以刚强勇猛而闻名的男人身体依靠在扶几上,双目微闭,嘴角流出涎水,看上去与路旁的醉汉没有什么区别。他心中禁不住生出一个念头——强盛一时的尼子家的时运恐怕已经到了尽头了吧?
随着医生的到来,尼子晴久悠悠醒来,目光渐渐变得清晰,他突然向赤穴盛清问道:“盛清卿,你们家的人质呢?”
赤穴盛清一愣,赶忙答道:“也已经被释放了,据在下所知,应该出云国所有国人众的人质都被释放了!”
“那出云国外的人质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赤穴盛清摇了摇头:“不过应该没有,至少像因幡的山名家、备前的松田这几家我都没有听说!”
“我明白了!”尼子晴久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对手的用心。释放人质显然是一种示好的表现,出云的国人众对于尼子家的忠诚心更高,但实力相对于其他领国的要弱小不少,因此周可成通过释放人质来向出云的国人众们示好,减少他们与尼子家一起战斗到底的决心;而其他领国的附庸大名由于实力更强,对尼子家的忠诚心更低,周可成则将人质扣留在手中,以备将来之用(反正他们也不会继续站在尼子家一边)。
“把饭和酒拿上来!”尼子晴久挥了挥手:“传令下去,让所有士兵进食休息!”
“是,大殿!”赤穴盛清转过头对侍从道:“快,送酒饭上来!”但是尼子晴久的下一个命令让他顿时脸色大变。
“今夜休息一晚,明早出兵讨伐三泽氏!”
“大殿,大殿!”赤穴盛清赶忙道。
“怎么了?”尼子晴久的目光变得森冷起来:“你要替三泽氏说情吗?”
“不,不!”赤穴盛清赶忙摇了摇头:“大殿您刚刚从安艺国退兵回来,兵马疲乏,还是先休息一会,然后再讨伐不迟!”
“盛清卿呀!”尼子晴久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起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个时候我晴久是绝对不能休息的,如果我不能以尽快的速度惩罚背叛者,那就会有更多的背叛者出现,狮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倒下,尼子家若想活下去,就只有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三泽城。
“请放心,尼子晴久一回到出云,就会立刻领兵来攻打我的,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不是尼子晴久了!”三泽安国恭谨的对勘兵卫答道:“出云都流传一句话,尼子晴久就是一块铁,宁可折断也绝不会弯曲,他一定不会容忍三泽氏的背叛的!而且如果他不这么做,其他国人众也会背叛他的!”
“是吗!”勘兵卫笑了起来:“可是据我所知尼子家统领出云国已经有两代人的时间了吧?应该还是有不少忠诚于尼子家的人吧?为何有这么多人举起叛旗呢?”
“带刀殿下,乱世中的人们最要紧的是保全家名!”三泽安国叹了口气:“当然还有许多人还忠于尼子家,不瞒您说,在我三泽家内部就有不少,为了将他们弹压下去,还流了不少血,如果不是为了家名的存续,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明白了!”勘兵卫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原先目光中的轻视也消失了:“请您放心,三泽家领地安堵的事情,都包在在下身上了!”
“那就多谢带刀殿下了!”三泽安国俯身拜了下去,面孔紧贴榻榻米:“三泽氏以后就依仗探题殿下了!”
号角声响起,搅动了黄昏忧郁的空气,前方的盆地竖起了大旗,那是晚上的宿营地,士兵们疲惫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每个人都很疲惫,尼子晴久告诉自己,即使不看士兵们的脸,他也能感觉到这一切。就连马背上的他都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何况徒步行军的足轻呢?在赤穴城休息的那一夜反而让这次行军变得更加难熬,仿佛身体已经习惯了温暖的被窝、热腾的食物和装满热水的木桶,越发觉得跳蚤、干粮和烂泥地无法忍受起来。
“我必须撑下去,必须撑下去!否则死后也无颜再见久幸叔父了!”尼子晴久叹了口气,艰难的踢了一下马背,他的大腿内侧不断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只能竭力将其无视,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地方,比如接下来围攻三泽城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