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们动手是因为生丝的买卖,大人又先在春荒时候低价用来粮食预付了生丝价款,抢先占了道理。后来陈在松再和我们争,他们是缙绅却来抢商贾之事,原本就理亏了三分,只要我们做的不是太过分,在倭乱的时候也不会引起士林的群起围攻。但这一次却是争夺田产,这可是缙绅的禁脔,我兰芳社若是插手其间,肯定会引起众怒。就算眼下因为倭乱官府替我们压下来了,等到倭乱一平肯定会旧事重提。兰芳社是无所谓,最多上船跑路,你那个朋友怎么办?”
“徐相公考虑的果然周到!”朱正育笑道:“但您又不需要大张旗鼓的,随便挑十几个军士乔装成当地的青皮无赖就是了。再说了,我这个朋友虽然在经济事务上一般,学问上却是相当的精深,在敝县都是出了名的,他守孝马上就要完了,不要说考中进士,哪怕是个举人,对贵社难道不是大有好处?”
听朱正育说到这里,徐渭突然想起了刚刚收到的周可成的来信中提到的“我希望你将尽可能多的人拉入与兰芳社的联系之中”,心中不由得一动。
“朱兄,贵县像何秀才这样的情况多吗?”
“多,相当多!”朱正育叹了口气:“就连何秀才这样有功名的殷实人家都这样,何况普通百姓,虽然贵社打败了倭寇,但毕竟附近州县刚刚经历倭乱,虽然大户人家也遭了灾,总比寻常百姓要强,便乘着这个机会兼并人口土地。!”
“好,这件事情我管了!”徐渭一拍桌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告诉何秀才,既然他来找我了,那就要一切听我吩咐,不得半途打退堂鼓!”
朱正育见徐渭点了头,大喜道:“这个您放心,我会转告给他,他只要有半点犹豫,我也不管这件事情了。”
孝贤县衙。
“徐相公,请随小人来!”海富殷勤的伸出右手,撩起月门下垂落的爬山虎:“老爷正在书房里等候!”
“多谢了!”徐渭微微一笑:“海兄哪天无事,便去我兰芳社在县城的铺子坐坐,省的生分了!”
“多谢徐相公!”海富陪笑道:“只是我家老爷持身甚严,除了俸禄之外,概不取一文,若是让其知道了,只怕小人又要吃苦头!”
“老父母果然是清如水、廉如镜!学生佩服的很!”徐渭翘起大拇指:“不过海大人应该没有禁止你去县里的商铺买东西吧?”
“那是自然?”海富笑道:“若是不去外边买,小人只有一个人,总不能自己种菜养鸡、纺纱织布吧?”
“那就是了!”徐渭笑道:“我兰芳社那个商铺每天早上开店,便有几样货物是打折出售的,海兄若是早点来,自然就能买到这打折的。这是全县百姓都知道的,老父母就算知道了,也怪不得你!”
“那就多谢徐相公了!”海富赶忙躬身谢道,原来兰芳社在县城里也开了一家店铺,主要是销售各色杂货,为了吸引客源,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两样货物是打折的,只是数量有限,卖完便做罢。因此门庭若市,全县上下都知道。海富当然知道他若是去买,那店铺的伙计自然会样样都打折,当时明代官员的俸禄微薄,像海瑞那样清廉的生活十分清苦,连带着他这个家仆也跟着受苦,偏生海瑞又持身极严,若能通过这种办法改善一下生活,那也是大好事。
“些许小事,何须道谢?”徐渭笑道,这时两人走过穿堂,到了第二进天井,看到海瑞站在台阶下,笑脸相迎。徐渭赶忙抢上前几步,躬身作揖道:“老父母降阶相迎,学生愧不敢当!”
“哪里!”海瑞微笑着举起右手:“若非徐相公带头出钱出力,治河之事哪有如此顺遂?来,进来坐,海富,快上茶!”
“哪里,孝贤虽非学生的乡梓之地,但这几年来一点事业都是在这里,钱财自这里来,回到这里,也是情理之中嘛!”
“嗯,你有这番见地,便胜过世间千万人了!”海瑞点了点头:“若是大明的缙绅勋贵都有徐相公你这般见识,这世上就太平了!”
徐渭看出海瑞眉间带有忧色,心中一动,他低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今日学生来见老父母,却是为了一件私事来的!”
“私事?”海瑞一愣,旋即笑道:“自从海某来到孝贤,因为私事来找本官的你还是第一个,徐相公你为了什么私事?”
“实际上是为了一个朋友的事情!”徐渭将何文斌田产纠葛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最后苦笑道:“我与这何文斌原本素不相识,但他那好友朱正育却与我关系匪浅,我自然推拖不得,所以才来老父母这里了!”
“原来是这等事!”海瑞脸色阴沉了起来:“武断乡里!欺压小民!实乃本朝缙绅一大恶弊,若是真的如那何文斌所说的,本官倒是真想帮他一帮,不过他又不在本县,只怕就有些爱莫能助了?”
“老父母果然是嫉恶如仇,刚直不阿!”徐渭不动声色的拍了海瑞一记马屁:“不瞒老父母,在下得知此事的时候也是惊讶的很,这位何文斌好歹是个秀才都被逼成这样,那若是寻常百姓岂不会更加不堪?所以在下就派人四处探查了一下,相邻几个县类似这样的事情十分普遍,粗略的统计了一下,便有六七百件!”
“六七百件?”海瑞大吃了一惊:“此事当真?”
“若无真凭实据,学生岂敢胡言乱语?”徐渭从怀中取出一份小册子来,双手呈上:“老父母请看,虽然不敢说件件属实,但十之八九都是查有实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