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官听到俞大猷的喝问,暗想即便胡大人将来怪罪下来,也有俞将军在前面顶缸,赶忙躬身道:“末将遵令,快快退下,让出路来!”
周可成一行人来到岸边,早有一条小船准备好了,俞大猷沉声道:“周先生,这里就可以放了大人了吧?我随你上船就是!”
“上船之后再放人!”周可成答道:“要不然一炮打来怎么办!你也莫怪我,若非胡大人用计来害我,又岂会弄到这般田地?”
俞大猷看了看胡宗宪,只见其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显然已经怒到了极处,只得暗自叹了口气。原来胡宗宪先前为了不露痕迹,擒拿周可成的打算谁也没告诉,只在堂上临时发作,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可成的卫队才会在距离帅帐那么近的地方,也没有派人专门看管;周可成本人也只是把佩刀交上去,连腰间的燧发手铳也没有收走,结果让其居然死里逃生。俗话说打虎不死,反被虎伤,胡宗宪此时的心情大概就是如此吧!
一行人上了小船,一路往江心的兰芳社船队划去,待到踏上长须鲸号的甲板,周可成才算是松了口气,立刻下令起锚升帆,全船戒备。
“周先生,你该不会说话不算数吧!”俞大猷盯着周可成道:“你方才可是说了一上船就放胡大人离开的!”
“说话不算数?那胡大人又是怎么对我的呢?”周可成笑道:“这几年来周某为朝廷效力,也不无微功,胡大人说要攻打沥港,周某便从各地抽调船只,为朝廷前驱。可是胡大人却乘机将我拿下,还要治我的罪,这又算的什么呢?”
“这个——”俞大猷方才站的近,也听到了一些周可成与胡宗宪的对话,知道一部分其中的内情,按照常理来说的确是胡宗宪理亏。但胡宗宪是官,周可成是贼,官府对招安的贼寇出尔反尔是常有的事情,莫说是招来后一刀砍了,就算是授予官职之后再寻机治罪也不是没有的,说白了你一个贼子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朝廷命官对你说话算数?当然,眼下形势比人强,刀把子抓在周可成手里,再说这些话就是自讨没趣了。
“不过看在俞将军你的面子上,我还是会放了他的!”周可成笑道:“说到底,像你我这样的人,行事不可以凭着一时的意气,你说我说的对吗?胡大人?”他后面那半句话却是对胡宗宪说的。
“那就多谢了!”胡宗宪冷笑了一声,拱了拱手:“不过我要抓你并非凭的一时的意气,而是因为你咎由自取,逼我这么做的!”
“胡大人!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周某不要钱不要粮,自己带船带兵来江南打倭寇,徐海、叶麻都是死在我的手上,对大明也算得上是不无微功吧?在金山卫我开埠行商,虽然是为了谋利,但赖此谋生的百姓少说也有三四千人,这都是实情吧?后来生丝的事情,我在春荒的时候筹集糙米两万石,借贷给四方百姓,只取一分的利钱,后来收蚕茧时,也不曾压价,也算得上是功德无量了吧?从头到尾我也只是得罪了当地几个缙绅,让他们无法乘着春荒的机会兼并土地,压价收丝,您为了他们却来拿我问罪,您觉得这公平吗?若是我让你拿了去,兰芳社必定分崩离析,十成中哪怕有两三成变为盗匪,您觉得最后倒霉的是谁?”
周可成这一席话说的胡宗宪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其实周可成说的那些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这些缙绅的同年、座师、同僚形成的巨大关系网笼罩了整个大明,不要说他一个胡宗宪,就算是当今天子恐怕都无法漠视。自己若是对其置之不理,只怕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自己了。
“周先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俞大猷见胡宗宪被问的窘迫,插话道。
“回淡水!”周可成沉声道:“既然不能兼济天下,那就独善其身吧!大明这边不好做,还有倭国、安南、琉球和南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周先生!”俞大猷咳嗽了一声,笑道:“以末将看来,你的船队回淡水也好,不过金山卫也花了那么多心血,若是就这么荒废了岂不是可惜了?不如放一个可信之人在那边留守,岂不更好?”
“俞将军说笑了,我的船队走了,那里的工坊、产业还能保得住?”
“周先生你这话说的可就差了!那些工坊产业关系到数千人的衣食,胡大人又岂会随意动他?再说以老夫看来,今日你与胡大人其实多半是一场误会!您说是不是呀,胡大人?”说到这里,俞大猷向胡宗宪使了个眼色。
胡宗宪勉强的点了点头:“俞将军说的不错,周先生你放心,本官今日所为的确有些过分,回去之后也绝不会对你那些产业下手!”
周可成笑了笑,没有理会,对小七道:“你派人送俞将军和胡大人回岸上!”
“是!”
胡宗宪回到岸上,看着江面上正调转船头向东北方向缓慢驶去的兰芳社船队,风帆如云,樯桅如林,神色复杂。一旁的俞大猷低声道:“大人,末将与周可成说的那些话是为了——”
“俞将军,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用意是为了让周可成放我回来!”胡宗宪举起右手,打断了俞大猷的话头:“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去动他在金山卫的产业的!”
“啊?”俞大猷一愣,旋即低声道:“大人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不,俞将军,不是我度量大!”胡宗宪低声道:“留下金山卫的产业,周可成行事也有几分顾忌,要不然像他这样的人物,如是一点顾忌也没有,那也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