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的内容谈的是严家父子的专权,孝陵被焚之后,严嵩虽然上书请罪,但对于政事反而抓的更紧了,更糟糕的是,身为天子的崇祯却越发深居简出,常年躲在西苑的宫中修行道术,对于国事很少发表意见。像孝陵被焚这样的大事,他也只是罚了严嵩一年的俸禄,申斥了几句,然后就没了,这让朝中许多有心之人都大感失望。
看到这里,谢丕不禁暗自发笑,写信人对于权位的贪欲和天子的不满简直跃然纸上,他可以想象弹劾严嵩的奏疏里都写了些什么。但是他们难道不清楚当今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虽然深居宫中,但却玩弄权术,把朝中的大臣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像这样的一个人主,又岂是你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的?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天子是什么呀?
谢丕慵懒的将信丢到一旁,看了看管家,问道:“崇德的曲老爷、海宁的陈老爷、嘉兴的于老爷,他们几个有说什么事情吗?”
“没有说,不过小人看他们的样子,倒像是要紧的急事!”
“要紧的急事?”谢丕冷笑了一声:“一个人遇上了我信,三个人同时遇上了我就不信了,左右不过是土地银钱,这几位呀,一门心思都钻到钱眼里去了,当真是枉读了圣贤书!”
“那小人便去回绝了他们,就说老爷您不在家?”
“罢了,还是见一见吧,好歹也是几代人的交情了!”谢丕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旁的管家赶忙把拐杖送上,谢丕拄着拐杖穿过长廊,进了花厅。花厅里等候的三人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为首的是陈在松,他身材矮胖,方脸,大嘴,小小的眼睛,淡淡的眉毛,无论什么时候都摆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在一般人眼里,他性情爽直,胸无城府,不过谢丕却知道他是一个精明强干,计智深沉的人,与谢家也是世交。谢丕出来相见,也主要是因为他。由于是熟客,加上谢丕年纪也老了,所以谢丕也不多礼,彼此揖了一揖,就分宾主坐下。管家奉上茶来,谢丕知道陈在宋在品茶上十分讲究挑剔,问明是“毛尖”,便摆摆手,吩咐换过三两银子一斤的“芥片”。
陈在松笑嘻嘻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谢老先生这里的茶就是好,别处却是喝不到的!”
“陈兄若是喜欢,回去时我让人包两斤让你带回去!”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陈在松拱了拱手,笑道:“不瞒谢老先生,我等今日来,为的却不是茶,而是丝!”
“丝?这个从何说起呀?”
陈在松没有答话,而是用眼睛瞟了一下旁边那人,那人会意赶忙道:“谢老先生,原本您在家静养,我等后辈是不该上门打扰的。但眼下这事情闹得实在是太过分了,所以我等在斗胆上门,请您代表我等向朝廷说句话!”
谢丕皱了皱眉头,这人话说了一堆,却没有一句要紧的。不过在说话的时间里,管家指挥着婢女已经在八仙桌上摆出来一席茶点:两把宜兴砂壶,分别泡着重新换过的毛尖、芥片,三只极细的成窑杯子,在桌上摆成了品字形;当中是七八个小碟子——水饺、烧卖、馅儿饼、扁豆糕、蜜橙糕、韭盒、春卷摆了一桌。谢丕于是请三位客人入席,又对管家说: “你们到外问侍候着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管家带着婢女退下,四人在八仙桌旁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谢丕取了一个春卷,嚼了两下,借着茶水冲下肚。谢丕突然问道:“陈兄,你方才说丝的事情,且详细说来听听!”
“是,谢老先生可听说过兰芳社这个名字?”
“兰芳社?”谢丕皱了皱眉头,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未曾听过,莫不是什么新出的学社?”
“不是!兰芳社是一个大海商,或者说是一个大倭寇!”
“大海商?大倭寇?”谢丕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几年前的痛苦回忆涌上心头,满天的火光,残垣断壁、被烧的半焦的尸体,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这兰芳社怎么了?”
“谢老先生,眼下正是春荒的时候,由于去年倭寇横行,许多村落的百姓没有生计。我们就派人借些粮食银钱给百姓,免得他们流离失所。结果竟然遇到另外一伙人也来村中放粮,一打听却是这兰芳社在做!”
“兰芳社?他们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为了生丝,这些恶徒放粮却是有条件的,你借了他的粮食,就要立下契约,等到生丝收了要卖给他们。您看他们多么胆大妄为?”旁边那人说话声音调门很高。陈在松看了一眼,那人赶忙低下头去,闭住了嘴。陈在松咳嗽了一声:“谢老先生,按说这春荒借粮也是好事,这兰芳社收的利钱也不高,我等又岂会为了这件事情来打扰您?只是有一次我家中几个奴才与这兰芳社放粮的人起了冲突,还被他们打伤了好几个。我一问才知道对方为首的是个道士!”
“道士?”谢丕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原来明代对于佛道两教的管理十分严格,明太祖朱元璋多次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整顿道教,禁止道士随便举行斋醮法事活动,让各府、州、县只留一所较大的道观,把所有道士合到一起集中管理。严禁他们“杂处于外,与民相混” 。各处留下的大道观要把合并居住的道士编成班,每班让一名年纪大的道士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