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穿越者,周可成一开始想的只是自保,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但随着拥有越来越多的财富和力量,他渐渐发现自己有意无意间已经站在了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的对立面上。与蒙古、西南土司、安南、女真这些大明传统的敌人不同的是,周可成与帝国的矛盾要深层次的多——谁有权力在社会剩余土地这块大蛋糕划下最大一块?是占有土地的皇权、勋贵和士大夫,还是能够提高生产效率的商人、工厂主、金融业者和种植园主?在这个问题上,周可成与帝国是有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的。
从双方的实力对比来看,无疑是蝼蚁对巨象。虽然经过数年的经营,兰芳社已经成为了东亚海上有数的强豪,并且利用海上贸易获得的巨额财富,在台湾、日本、安南、中左所、礼成港建立了商站,甚至在台湾和日本获得了大片的土地,并建立了强大的舰队和一支战斗力不可小视的小型陆军。但比起控制着东亚大陆核心地带的大明帝国来说,这点力量根本不值一提。但周可成有一个所有大明敌人都未有过的巨大优势——在这个时代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发展到十六世纪中叶,明帝国的政治体制已经非常成熟了,面对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对皇权的种种威胁,例如农民起义、边疆蛮族、外戚专权、宗室内乱等等,帝国都已经有了一套非常有效的应对策略。只要帝国的财政不出问题,解决这一些威胁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与以上威胁不同的是,周可成并没有威胁到皇权本身,至少没有直接威胁。兰芳社的陆军虽然精悍,但数量却少的可怜;舰队虽然强大,但却无法深入陆地,最重要的是,大明的朝臣们很清楚,这些海商的力量是建立在贸易之上的,只需断绝生丝、陶瓷等明国特有的商品供应,这些海商们就不得不屈膝投降,但周可成的敌人并非帝国,而是帝国存在的经济基础,对于帝国来说在短时间内兰芳社不但无害,反而有利(通过发展商业提高税收,提供舰队帮助帝国消灭外部威胁)。即便有智者能够发现未来的隐忧,但在所有地方说坏消息的预言家都不会讨人喜欢的。歌利亚在战场是无敌的巨人,但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就能让他丧命。
“你先去忙吧!”周可成对小七做了个手势,他倒是不指望这个徒弟能够这么快理解自己方才那番话的涵义,自己是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才能拥有这样的见识,数百年的知识积累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不过有了自己打下的这番基础,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吧!
北京。
严嵩站在书桌旁,窗外传来哗哗的雨声,这位后世着名的奸臣倒是生了一副好容貌,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但他脸色红润,修眉长目,鼻直口方,身材修长,花白的胡须被梳理的十分整齐,看上去宛若神仙中人。只见他悬腕提笔,皱着眉毛,紧抿着微微向前突出的嘴唇,端正的脸上现出聚精会神的模样却不下笔,倒像是有什么难决之事,手中那支湖州紫毫沾满了浓墨眼看就要滴下来,将下面的白纸弄污了。
“世蕃!”严嵩突然放下笔,道:“这份青词还是你来写吧!我此刻心思烦乱,下不得笔!”
“是!”一旁走出一名矮胖短颈的独目中年人,他从拿起毛笔,却不立刻下笔,笑道:“爹爹,可是为了南京孝陵的事情烦心?”
“嗯!”严嵩在靠椅坐下:“这等大事,本朝开国以来未尝有过,实在是骇人听闻,为父身为朝廷首辅,难辞其咎!说实话,有时候我倒是觉得,夏言要是在晚倒个两三年就好了!”
“呵呵!”严世蕃笑了起来:“爹爹又不能未卜先知,当初您与那夏言已势成水火,若是不能绊倒了他,说不定我家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倒是不用为孝陵的事情烦心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严嵩叹了口气:“只是宦途步步高升固然难,全身而退却更难。说实话,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对夏言做的太绝了。这次的事情若是闹得开了,又是一场大祸!”
“照我看倒是未必!”严世蕃笑道:“爹爹你搬倒夏言之后,朝中同党也被您一扫而空,可用之人多半是您的人,眼下东南有倭寇,北方有俺答汗作乱,正是用人之际呀!”
严嵩眼睛一亮,旋即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天意难测呀!”
“那这次您面圣,天子怎么说?”
“哎!”严嵩叹了口气道:“若是能够面见天颜就好了,我刚到宫门口就被麦公公拦住了,说是圣上正在宫中随清虚道长潜修,不欲见俗客,让我先回去写青词便是了!”
“写青词?”严世蕃眼睛一亮:“爹爹,我看这关键便是在这青词之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严嵩叹道:“只是圣心莫测,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写起!”
原来这青词乃是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故而得名。一般为骈俪体,要求形式工整和文字华丽,对文辞功底要求很高。嘉靖崇信道教,对于青词尤为重视,若是青词写的好的往往便予以重用。朝中宰辅多有凭借青词得其崇信,入阁拜相的,像李春芳、严讷、郭朴、袁炜、夏言、严嵩、严世蕃、徐阶等人皆是如此。严世蕃尤为善于体察嘉靖的心思,写出的青词多得天子满意,严家父子能够掌握天下权柄近二十年,这青词功劳不小。
严世蕃沉吟了片刻,笑道:“爹爹,以孩儿看来,天子虽然在宫中潜修,但对于东南之事却颇有留意。他这个样子,应该是对您和朝中群臣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