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虽然着恼,可也没有办法,毕竟明代海南是两广总督的防区,那里是大乱十年有,小乱年年有,张经自己就曾经平定过当地的瑶乱。再说各省的援兵都有自己的将领,他也不可能剥夺其他将佐的部下交给俞大猷指挥,这么一来像俞大猷这样一个名将每天只能在张经的衙门里挂个参赞军务的虚职,打发时间。
俞大猷遂了自己的心愿,笑嘻嘻的向张经道了谢,与唐顺之、吴伯仁一起出来,向吴伯仁拱了拱手:“吴公子,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便去金山卫等候诸位,今后大家便是同僚,还请多多指教!”
吴伯仁久闻俞大猷的名声,而且对方是国家二品大员,哪里敢受礼,赶忙躬身还礼道:“不敢,方才失礼之处还请俞将军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俞大猷向唐、吴二人告了别,自行离去。吴伯仁正准备回住处,突然看到唐顺之面上略带怒色,还以为自己方才话语太多,哪里冷落了他,赶忙笑道:“唐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吴公子!”唐顺之点了点头,却没有挪动步伐:“你方才为何替那周可成说话?”
“啊?”吴伯仁被问的一愣,旋即笑道:“荆川先生为何出此言?我方才句句都是替我大明朝廷,替东南百姓说话呀!”
“是吗?那你为何最后还替那周可成向张大人索要俘虏、俘获的资财?”唐顺之质问道。
“哎!”吴伯仁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件事情,先生这可是错怪学生了。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出兵打仗那可是要花钱的。周先生出船出人,火药铅子可都是要花钱的,总不能让人家自掏腰包吧?张大人的情况您也知道,钱肯定是拿不出来的,权当是拿着个做抵了。再说海上不像陆上,是个没有王法的地方,周先生拿到了就是他的,就算是张大人不答应,还能让他吐出来不成?权当是做个人情而已!”
“吴公子!”唐顺之听到这里,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人,但有些根本上的事情还是不明白呀!”
“还请先生教诲!”
“教诲不敢当,《资治通鉴》你看过多少?”
吴伯仁一下子被问住了,半响之后方才脸色微红着答道:“略读过一点,不过由于应考的缘故,学生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时文上了!”
唐顺之听了也不惊讶,点了点头,其实像吴伯仁这样的情况在明代读书人中才是绝大多数。在很多人看来《资治通鉴》是二十四史之一,又是宋代名臣司马光组织编撰的,肯定明代读书人会普遍读过。但是对于一个明代读书人来说,他的知识体系是以科举的考试范围为中心的,而《资治通鉴》根本不在科举的考试范围以内;再说《资治通鉴》共294卷,300万字,以当时的书价来看几乎等于一个中等人家的家产了,绝大部分读书人也没有财力来看《资治通鉴》这样的“超纲书”。通常来说一个明代读书人在取得功名前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揣摩四书五经里面的微言大义,阅读时文来掌握八股文的写作技巧,更进一步的则是了解考官的政治倾向,投其所好。等到考上了功名之后才有钱有闲来阅读其他书籍。
“既然如此,那老朽便托个大,替吴公子讲述一下我们读书人的本分!”唐顺之咳嗽了一声道:“司马温公在《资治通鉴》中开宗明义: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问道:“吴公子,你明白老朽的意思了吗?”
“你是说我替周先生说话触犯了纲纪伦常?”吴伯仁笑了起来:“先生未免有些过于紧张了吧?周先生虽然是个商贾,却没有多少铜臭味,这次东南倭乱,若非他挺身而出,只怕八闽之地早已生灵涂炭,学生以为古之弦高(春秋时郑国商人,在国家危难之时,他临危不惧,以计策哄骗了秦军,为救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亦不过如此了!”
“古之弦高!”唐顺之苦笑了一声:“若是弦高有像周可成这样有船有兵,在海外还有大片领地,那郑国不待秦军来袭,都城之内恐怕早已祸起萧墙了!”
吴伯仁笑道:“先生未免也有些苛刻了,周先生做的是海上买卖,若是没船没兵还不早让人给杀了?若是按您这般说,那所有的海商岂不都是乱臣贼子?”
“不错!”唐顺之冷笑道:“在我看来这周可成与徐海、汪直不过是一丘之貉,错了,他比这两人还要危险得多。你是举人的身份,他不过是一介商贾,却能依仗财势把你如仆隶一般驱使,这不是乾坤颠倒,上下不分吗?天下间宁有此理?”
吴伯仁见状只得向唐顺之赔了不是,又说了不少好话方才将唐顺之劝住了,看着老者气哼哼的侧脸,吴伯仁暗想:唐先生哪里知道周大掌柜与徐海早有大仇,怎么可能是一丘之貉,看来是成见太深了,还是找个机会替他与周大掌柜开解一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