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那岛上有瘴气,还有土着,危险的很!”林希元面露难色。
“是有这些,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吓人,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周可成笑道:“林老爷,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您这一辈子苦心经营,才有了这份家业。但若是下面几代子侄没人能科途上有进展,这份家业肯定是守不住的!”
林希元这一次倒是没有着恼,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颓唐。周可成这番话倒是说中了他内心的隐忧,在明清两代科举已经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功名与财富几乎成为了同义词,哪怕你家财万贯,若是家中没有子弟有功名,破门县令、灭门知府就是为你所设;若是你中了举人进士,哪怕是家贫如洗,也有大把人带着田产、生意前来投靠,请求庇护。林希元的家境其实也只是一般,能够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发展到这个地步,里面有不少倚仗权势巧取豪夺。他活着的时候也还好,等他死后如果子弟无法继续在科举上取得成绩(这个是大概率事件),就轮到别人用这招对付林家了。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林希元叹道:“所以我在这宗学之上花了不少心力,只希望祖宗保佑,后世子孙能够争气吧!”
“林老爷,子孙在科途上争气不争气你是控制不了的,可在东番垦荒,留一条后路却是可以的。说到底了,东番不是大明的地盘,就算将来林氏子孙后世不争气,也有一条退路,不至于沦为佣隶呀!”
周可成这番话说的林希元有些意动,他如今已经年过七十,虽然身子骨保养的不错,但也已经是古稀之年,时日不多了,脑袋里想的最多的已经不是赚更多钱,而是如何持盈保泰,为后世子孙计了。只是这东番地自己未曾去过,而且周可成是个桀骜不逊的凶徒,在大明这里还好些,在那东番的法外之地还有谁能管束他?
林希元权衡了一会利弊,笑道:“周大掌柜的好意林某心领了,只是这件事情还是的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也好!”周可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周某就先告辞了!”
林希元奇道:“哎,周大掌柜,你方才不是说有三件事情要说吗?这不是只说了两件?”
“林老爷,我说的头两件事情你都不答应,那最后一件事情也就不必说了,我找其他人也就是了!”周可成笑了笑:“其实我挺替您可惜的,我兰芳社能有今日,离不开你的援手。所以我这次回中左所,第一个就来找你,想要林家长盛不衰。也罢,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林老爷,告辞了!”说罢,他向林希元拱了拱手,便不顾而去。
林希元站起身来,想要把周可成叫回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数十年来官宦生涯养成的强烈自尊心让他无法向眼前年纪几乎可以做自己孙子的年轻人低头,虽然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告诉自己——自己刚刚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轿子轻轻起伏,透过轿帘缝隙的阳光照在周可成的脸上轻轻晃动,更显得他脸色阴晴莫测。
由衣看了看周可成,低声道:“大人,其实方才那个老人最后已经后悔了。如果您再回头给他一点机会,他肯定会答应的!”
“哦!我知道!”
“您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离开呢?”由衣惊讶的问道:“我看您先前的态度,他在您心里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我确实很看重他,这个老人是福建士林里有数的大儒,又为官多年,关系人脉直通朝廷中枢。如果能把他拉过来,对我下一步的计划帮助很大!但是——”周可成语锋一转:“他毕竟已经七十了,而且胃口也大了!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可以被替代的,这块肉他不想吃,有的是人想吃!”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回中左所!”周可成笑道:“和这些老头儿说不清,我们就找年轻人说!”
中左所。
徐渭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徐渭的声音有点沙哑,也许是昨天被周可成惊吓的缘故,他有点低烧。躺在床上,浑身酸软,脑袋昏沉。“谁?”他再次叫喊,试图大声一点。火光从门缝里流入,映照在黑暗的墙壁上,摇晃不定。
脚步声传来,那是睡在外间的仆人,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和交谈声,徐渭听到了甲叶的碰撞声,他禁不住浑身颤抖,难道这是周可成的爪牙前来取自己的性命?
仆人进得屋来,恭谨的对徐渭道:“先生,大掌柜回来了,他请您现在去见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徐渭从床上坐起身来,虽然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但应该很晚了。
“不是太清楚,应该已经过了初更了!”仆人一边小心的将徐渭从床上搀扶起来,一边低声道:“大掌柜的人就在外面等候!”
徐渭没有说话,从仆役的手中接过外袍穿上,他站起身来,在仆人的帮助下装束停当。他的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难道周可成真的是要对自己下毒手?
徐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门来,站在门口的是四个倭人武士,他们手中的火把照在身上的铁甲上,反射出阴冷的光,为首的一人向徐渭欠了欠身体,操着生硬的汉语道:“徐先生,请随在下来!”
徐渭点了点头,撩起长袍的前襟,跟在那四人身后,路上他心中曾经有过寻机逃走的念头,但转念一想自己身处岛上,若是周可成真的要杀自己的话,也绝对无路可逃,还不如赌上一把,即便要死,也不能丢了士人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