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仓城。
“你说长岛的一向宗有了许多铁炮,甚至还有大筒?”织田信安的个子不高,皮肤白皙,说话轻声细气的,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是一名大名,但因此而小看他的人几乎都早已入土,而他却还掌握着半个尾张,笑看织田信秀死后清州城内的内斗。
“正是,山内十郎大人、毛利兴五郎等几位大人都是被铁炮击中而战死的,犬勿寨也被大筒轰击而陷落,按照估计,长岛方面至少有两百支铁炮,还有两门大筒!”报信人的声音因为疲惫而呆滞,在他破碎的罩袍前胸,干涸的血迹遮挡住了织田氏的木瓜纹家徽。
“这怎么可能?”稻田大炊助呻吟道:“怎么可能,两百支铁炮,这么多铁炮,还有大筒,这些和尚是从哪里弄到的?”
“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刚刚失去自己的长子,山内盛丰表现的冷静的出奇:“追究来路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长岛方有了这么多铁炮和大筒,显然原先的方略必须做出改变了,必须从已经占领的城寨撤退!”
“撤退?”稻田大炊助仿佛是一部留声机,总是重复山内盛丰的发言。
“没错,既然长岛军已经有了大量的铁炮和大筒,那些小城寨根本就守不住,分兵防守根本就是浪费兵力!”
“可,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占领这些寨子,还打算把领地分给立功的武士!”
“依照原先的计划,大殿将把长岛附近的村落分给立功的武士,然后逐渐逼近包围长岛。但既然敌军拥有这么多火器,在那种地形下坚持旧的战术已经没有意义了!”山内盛丰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织田信安:“大殿,这些铁炮和大筒一定是从海上运来的,如果想要消灭长岛,就不能没有志摩海贼的支持!”
织田信安十指交叉,盯着下巴,倾听家臣们发言时只有眼睛在动,那张苍白脸颊两侧的胡须纹丝不动,仿佛一张面具。
“志摩海贼?”稻田大炊助哀嚎了起来:“那群没有道义的家伙!”
也难怪他如此失态,志摩国包括位于伊势国以南志摩半岛和附近小岛,土地贫瘠,海岸线曲折,那里没有守护,只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海贼众,早在镰仓时期这里的海贼们就抢掠途经当地的船只和周围的居民,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国度,在屋内的许多武士眼里,这些家伙与长岛的一向宗信徒比起来,还真不知道哪一个更可恶。
“盛丰!”织田信安终于开口了:“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那些海贼可不会白做事!”
“大殿!”山内盛丰的声音保持着冷静:“让他们抢劫所有进入长岛的船只,如果消灭了一向宗,就把长岛一半的领地封给他们!”
“什么?”稻田大炊助几乎跳了起来:“把一半的领地封给他们?你疯了吗?死了这么多人结果只能拿到一半的领地,还多了一群海贼做邻居?”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山内盛丰冷笑道:“你应该清楚‘不输不入’是一向宗的逆鳞,在这件事情上撕破了脸,那就只有将其彻底消灭,否则的话,如果在领内发生一向一揆,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屋内的每个人都哑口无言,对于日本战国时代的武士们来说,海贼、互为世仇的强敌,都及不上一向宗可怕,毕竟武士与武士之间的战争是为了领地、财富、权力,失败一方只要愿意屈膝,一般来说胜利者也不会斩尽杀绝,无非是吐出大部分领地罢了,即便双方仇恨极深,杀得也不过是主宗,对于旁枝也不会灭绝。但一向宗就大不相同了,按照其教义,信徒往往否定神佛、轻蔑守护、地头的武家权力、拒绝缴纳年贡,拒服劳役,这就彻底否定了武士这一群体存在的物资基础。在长亨二年(1488年)的加贺一向宗暴乱中,多达十万以上的一向宗信徒不但攻陷了加贺守护富坚泰高所在的居城,迫使其自杀,而且还堵住了邻国越前、越中通往加贺的道路,击败了幕府和邻国守护的援军。这说明一向宗不但有愿望,而且有能力摧毁武家社会。如果一定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的话,自然是选择志摩海贼,而非长岛的一向宗。
“既然如此,那也只有选择志摩海贼了!”织田信安终于开口了,他摊开地图,额头上挤出一条条深缝:“眼下把所有的军队撤回岩仓城,等到春耕结束以后再说吧,毕竟马上就要到一年之终了!”
堺,兰芳社会馆。
岁暮纷多思,天涯渺未归。
老添新甲子,病减旧容辉。
乡国仍留念,功名已息机。
明朝四十九,应转悟前非。
“好诗,好诗!”周可成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津田宗达起来颇为怪声怪气的语调念诵完了一首贺岁诗,平时他对这些日本人搞的茶道嗤之以鼻鼻,背地里没少以装模作样评价。但这次除夕,津田宗达在以聚会中当众念诵这首颇有唐风的古诗,他可没法视而不见了。
“周先生!”津田宗达念罢了诗,对周可成笑道:“这首乃是白乐天的《除夜》,讲的便是游士羁旅在外,怀念故国之心。周先生您此时此刻,想必也有几分感念吧?”
周可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些日本人在除夕念诵这种怀念故国,熄却功名的诗歌,分明是暗中提醒自己过年了,早点依照承诺滚蛋。不过自己听说日本人在中国诗人中最喜欢的便是白居易,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现在看到恐怕并非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