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想了想,发现与周可成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双方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自己吃着人家的饭,除非直接跑去知府首告,否则再争论下去不过是口舌之利了。以徐渭的头脑自然知道周可成早已和闽南当地的缙绅官府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自己区区一个秀才是做不了什么的。
“这么说来,东翁是以利相诱,让缙绅们出银子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周可成笑了起来:“我的办法很简单,只要让林希元他们相信出一两银子能从将来挣二两、三两银子,再多的钱他们也是肯出的!”
“你是说让他们合股做番货生意?”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周可成笑道:“林希元他们现在在泉港坐地就能分银子,何必拿银子去冒险?我给他们提供的是无风险的保本买卖?”
“无风险的保本买卖?”徐渭一愣:“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买卖?”
“当然有,比如说收税!”
“收税?找谁收税?”
“自然是海商!”周可成冷笑了一声:“徐先生你是浙江人,总该听说过双屿吧?”
“嗯!”
“如果我能把福建的番货买卖都集中到中左所和泉港一个地方来,你觉得能够收多少税?”
“福建的番货买卖集中到中左所和泉港一地来?”徐渭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并不是那种一心科举的书生,对于地理、算术等学问多有涉猎,自然知道福建这边走私贩洋极为普遍,泉港不过是其中较大的一个港口罢了,朝廷虽然屡次严禁,但基本都不了了之。如果能够将其集中到一个港口,能够征收上来的税款那肯定是个天文数字。
“在下不知,至少一年下来二三十万两肯定不成问题!不过就连朝廷都做不到,东翁又如何做得到呢?”
“朝廷做不到是因为有些事情朝廷没法做!”周可成冷笑了一声:“不过话说回来,这还要多谢曾一本!”
“曾一本?”
“不错,你想想,假如曾一本席卷八闽海岸,唯有泉港和中左所完璧,你说那些船还能去哪里呢?”
徐渭倒吸了一口了凉气,他从周可成的话语里听到了掩盖不住的血腥气,他说的没错,之所以朝廷屡禁不止是因为这些走私集团盘根错节,与地方缙绅、朝中官员都有密切的联系,加上福建这边曲折的海岸线,岛屿众多,所以难以尽除。但对于周可成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的力量来源于海上,曲折的海岸线和岛屿反而更适合他的舰队发挥力量;与地方缙绅与朝中官员的紧密联系对于体制外的周可成来说限制不大,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把责任推到曾一本身上去,反正对于他来说只要能确保中左所和泉港的安全,消灭曾一本,林希元自然会帮他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曾一本身上,反正死人是不会替自己辩解的。
“那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徐渭低声问道。
“不知道,时机还没有来临,我们能做的就是认真的准备,同时耐心的等待,好了,不多说了!”周可成笑的站起身来:“徐先生,我有点事情先出去了,你好生做,两三年后便可衣锦还乡,那时便是那些举人老爷也要让你三分!”
看着周可成的背影,徐渭目光闪动,眼前这个男人说的不错,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耐心的等待。
东山岛。
初升的阳光穿过窄的窗户,周良仲伸着懒腰爬起床,随即打了个哆嗦。火盆已经熄灭了,屋内还充斥着夜里的寒气,初春的夜晚还是很难熬的。他套上衣服,对外间喊道:“炉火灭了,弄点柴来!”
“是,殿下!”门外跑进来一个身材敦实的倭人来,他轻巧的将火盆搬了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在里面填上干柴,打火点着了,随着升起的火焰,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
周良仲伸出双手在火盆旁搓了搓,原本被冻得乌青的皮肤变得红润起来,他舒服的呻吟了一声:“真舒服呀,五代,你也过来烤烤!”
“多谢了!”那倭人应了一声,也凑到了火盆边,两人享受了一会火盆的温暖,五代突然道:“殿下,好像今天是赶圩的日子呢!”
“对了,不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周良仲拍了一下脑门,也许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也有可能是在潮汕地区抢饱了,曾一本的人马虽然占据了东山,却没有在当地大肆烧杀,当地百姓也依旧保持着往日的生活习惯,每隔十天便赶圩交换所需的生活用品。而当初小七和周良仲早先约定在圩集里交换情报,传达命令。这几日周良仲已经在海贼里安顿下来了,依照约定正是要与小七接头了。
周良仲用五代端来的凉水洗了把脸,穿上皮甲,拿起长短两柄刀,便走出门外,五代紧随其后。他穿过沿着沙滩的小路,来到一处礁湖,每隔十天的早上,周围的居民们将在这里出售鱼、牡蛎等渔获,换取所需的物品。
等周良仲来到礁湖旁的圩市时,这里已经挤满了售卖鱼、牡蛎、淡菜的渔民,还有各家海贼头目的管家、厨子以及船上下来的水手。他么一边挑拣着早晨的水产,一边高声讨价还价。周良仲穿过拥挤的街道,审视着各种贝类,大声与卖主争辩着货色的新鲜程度,这方面他倒是个内行。每当他看中了某种海鲜,就用刀鞘敲击盛着海鲜的木桶和竹筐,而五代便将他挑中的海鲜放入背后的木桶里,掏钱付账。
很快,两个人身上就沾满了海水和鱼的味道,这个周良仲倒是不在乎,反而让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让他回忆起了淡路岛上的时候,其实那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可自己怎么感觉已经是很多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