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齐声叫好,不少虔心的婆子往过来讨钱的少年铜盘里丢了几文铜钱,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伸着脖子干看,那庙祝看在眼里,也不着恼,双手合十唱了声无量寿佛,高声道:“老朽方才唱得道情说的多半是风尘隐士的事迹,但我等凡夫俗子,每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离得开?哪一样不要花钱,少了一文店家也不会卖给你。尤其眼下年关将至,孩儿身上的新衣,媳妇身上的画布,门上的对联,哪一样不用钱,哪一样省的了?有道是秦琼住店逼卖马,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围观的众人多半是升斗小民,听了庙祝这一番唱词,不由得个个暗自点头,心有戚戚焉。那庙祝稍微停顿了下,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唱道:“列位都知道,咱家这庙中供奉的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除了有伏魔卫道之责,还有招财进宝,安家宁舍之用。诸位虔信供奉帝君多年,今日本庙祝也道上几句话,让诸位发上一小注财喜,也算是做上一点善事!”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身后两个学徒走来出来,手中拿着一叠黄表纸,一一分发给围观众人,众人正不解其意。庙祝说道:“列位,泉港那边有一家大商号名叫兰芳社,做的是番货买卖,每日赚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几日前这兰芳社在中左所买了一大片荒地,要修建货栈、码头,需要大批人工,薪水伙食从优。若是有手艺的,更是加倍的优厚。诸位年后若是去做几日工,至少也能赚个盐酱钱。这等好事,自然是挤得人山人海,可有了这张黄表纸,在那兰芳社便优先录取了,诸位虔信——”
那庙祝刚刚说到这里,围观的众人便一拥而上,争抢学徒发放的黄表纸,抢到的便小心翼翼的纳入怀中收好,外面没有听清庙祝话语的便好奇的向旁人打听,一时间关帝庙前便乱作一团。
“阿福,你过去看看,关帝庙前什么事情闹成这样子?”路过的吴老爷皱起眉头,向一旁的家奴喝道。
“是,老爷!”家奴应了一声,快步往关帝庙那边跑去,片刻之后回来时笑道:“是在争夺关帝庙发的黄表纸,那庙祝说若是有这黄表纸,那兰芳社便优先招募来人去做工!”
“哼!又是这个兰芳社!”吴老爷冷哼了一声,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一旁的青年笑道:“伯父,我听说最近几天不少庙宇都有做出类似的事情来,想必便是那个兰芳社的手段,那边主事的人倒是聪明的很,借助庙宇的口去做自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要这么多工人作甚!”
“住口!”吴老爷突然暴怒起来:“你一个读书人,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考中了举人心就野了,不专心在学问上了?来年的京闱你还要不要去了?你父亲在外为官,家里的事情我就要替他管管,回去后立刻闭门读书一月,不得出后院半步!”
那青年也不知道为何伯父突然暴怒起来,但他年少时父亲便在外游宦,自小启蒙读书举业其实都是这个伯父一手操持的,说是伯父,其实与亲父也差别不大,可谓是威严深重。他哪里还敢多口,赶忙跪在地上:“伯仁知错了,伯父莫要动怒,气坏了身体可就是伯仁罪过了!”
吴老爷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心中的怒气渐渐消了,他也知道自己方才怒的不是这刚刚考上举人的侄儿,而是那天在酒桌上肆无忌惮的周可成,若是平日里早就让家奴将人群驱散,将那庙祝狠狠教训一番,给那厮一点颜色看看了,偏生这次有团防局这个幌子,自己投鼠忌器,倒是动他不得了,所以才如此恼怒。想到这里,他向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那管家赶忙将青年扶了起来:“老爷,侄少爷不过是无心之过,莫要罚的这么重了,只罚个一半便好了吧?”
吴老爷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青年赶忙谢恩,这才把事情揭过去了。一行人继续前行,走了约莫半里多路,吴老爷突然问道:“伯仁,你方才说许多庙宇都有做类似的事情,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吴伯仁小心的答道:“小侄前两天与这一科的几位年兄一同聚会,听他们说漳泉两地的稍微大点的庙宇,这段时间都有类似的事情,肯定幕后有人操持!”
“嗯!”吴老爷点了点头,却没有动怒,几分钟后他突然问道:“伯仁,你觉得这个幕后的人如何呀?”
“这个——”吴伯仁犹豫了一下,小心的答道:“小侄以为,这人有点聪明过头了。确实这么做惠而不费,像让这个庙宇替他唱段道情,也就是一二两银子,百把斤米的事情。但这么一来,去他那里的人可就多了,漳泉两地一下恐怕就要去四五千人,他要那么多人干嘛?肯定要退回不少,大张旗鼓的把那么多人弄来了又赶回去,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你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看来这些日子你也长进了不少!”吴老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多谢夸奖,都是伯父平日里教训的好!”吴伯仁赶忙应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他真的要这么多人呢?”
“真的要这么多人?”吴伯仁的脸色微变:“这个小侄倒是没想过,那中左所是个荒岛,四五千人吃喝拉撒可不是个简单事情,那个什么兰芳社有本事都准备照料好?再说了,又不是朝廷修筑城池,挖运河,他要这么多人作甚?难道是要造——”说到这里,他赶忙闭住了嘴,将“造反”这两个字咽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