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先生且安坐,那不过是在下随口说说的,莫要当真!”周可成笑着伸出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在下这等浅薄的眼光都能看到的东西,想必朝中的各位老大人早已看到了,杞人忧天,让项先生见笑了!”
“朝廷不可能答应你的提议!”
“朝廷现在不可能!”周可成笑道:“因为形势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双方的信任也没有建立,这都需要时间!”
“时间?”项高冷笑了一声:“你觉得要多长时间,说不定在朝廷相信你之前,倭乱就已经被平定了!”
“这是不可能的!”周可成笑道:“倭乱不是军事问题,是经济问题,是吃饭问题。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东南沿海数百万百姓要吃饭,要穿衣,没有那么多土地给他们耕种,他们的出路在海上,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朝廷能杀掉几千几万个倭寇奸民,但不可能把沿海几百万百姓都杀光。在这一点上,朱大人会失败,眼下的张大人也会失败,未来的王大人、陈大人只要不改弦更张,依旧会失败。”
“那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在此之前被朝廷平定呢?”项高冷笑道:“周先生,你就这么有信心能活到那个时候?”
“呵呵呵!”周可成笑了起来:“项先生请放心,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列位督抚又不是傻子,放着直接威胁东南和漕运的汪直、徐海他们不剿灭,却来找我这个躲在东番之地的麻烦。御史老爷们也不答应吧?”
“胡大人,项先生!”周可成给两人添满了茶杯:“有些话我便往开了说吧,朱大人落得那样的下场,想必他在朝中的奥援已经失势,眼下大明的情况二位应该比我清楚,若是朝中没有大佬,想要做出点事情来便是千难万难。我的这个建议对于你们来说难道不也是一个翻身的机会吗?”
项高喝了一口热茶,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眼前的男人绝非虚言能够吓住的,他仿佛生了一双鹰眼,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开出一个让你愤怒不已但又只有接受的条件。他不时还会对你的愤怒表示出怜悯,甚至还会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让步,但如果将表面这层薄薄的怜悯剔除,你将会发现下面隐藏的是惊人的傲慢和自负。在他漫长的一生中,项高还从来没有和这样的男人打过交道。
“翻身的机会?”胡可低下了头,心中却闪过了欧阳必进的影子。
“不错,这个方案现在自然还不成,但过几年说不定就是根救命的稻草了。朝中的大佬总有个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吧?”
“好吧!”胡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试试吧,不过上次我提过的借船攻打倭贼的事情,您觉得如何?”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再说我眼下手头上船还缺的很!”
“可是你刚刚说下水了很多船!”
“没错,不过那是为来年捕鲸准备的!”
“捕鲸?”
“不错,胡大人,你若是不信可以随我的船队亲眼看看!”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周可成终于松了口气,刚才的交谈自己看上去虽然轻松,但凶险之处却不亚于战阵之上白刃相交。他很清楚随着兰芳社实力的增长,不可能永远隐藏在某个角落里,早晚会进入朝廷的视线之中,从现在来看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了。那么自己就必须未雨绸缪,尽可能和朝中的大佬搭上一条线,为兰芳社的生存和发展预先留下后路。与林希元为首的闽南士绅联合抗倭算是一条线,与胡可项高两人又是一条线,这种事线多多益善,多一条线就多一条线的保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靠这个救兰芳社一命,毕竟谁也不知道哪条线能最后伸到当今天子那边,要不然到时候自己就算送银子都不知道往哪里送。
“师傅!”小七从外面进来了,压低声道:“我看那个老头儿出去的时候神色忧虑,不像是会接受您建议的样子,要不要派人暗中——”说到这里,小七伸出右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不必了!”周可成笑了笑:“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在这些人眼里我们不过是群海贼罢了!”
“师傅,您难道不怕他回去乱说?”
“呵呵!”周可成笑了起来:“你难道还没有想清楚吗?朱纨落得个身死狱中的下场,这说明他们这一派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输的精光,你觉得他说的有谁会听?”
“既然他们已经失势,那为何师傅您还要联络他们。”
“正是因为他们失势,所以我才会联络他们!”周可成冷笑了一声:“林希元他有没有通天的路子?有,要不然他当初就告不倒朱纨;但会不会一心为我们办事?不会,因为他只是想要利用我们的力量抵抗倭寇,好安心赚钱,真的把事情搞大了反而不好。项高他们就不同了,他们这一派在海禁这件事情输的一塌糊涂,想要翻身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御倭这件事情上立下大功,彻底翻个身。可是他们眼下没钱、没人、没兵,又想翻身,你觉得换了你会怎么做?”
小七听到这里,眼前一亮:“答应您的事情?可我看那项高的样子,好像对您成见很深,恐怕不会——”
“没错,他的确对我们成见很深,但只要是一个在名利场中混得男人,就应该明白在做出决断的时候要把自己一己的好恶丢开,客观的分析情况,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项高他们这一派想不想翻身?想不想向自己的政敌复仇?想不想像这样子一辈子忍气吞声沉沦下去?就算他把我们的事情捅上去,他们就能翻身?恐怕反而会成为朱纨禁海不力的罪证,将来会成为他们这一派身上的把柄。时间是最有力的武器,很多时候人在激愤之下会做出一些蠢事,但如果让他静下来慢慢想想,就会改变想法的。依我看这位项高是一位聪明人,我也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