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声响起,代替了方才的太鼓声,悠长而又高亢,使人不寒而栗。客栈却是一片沉默,只有嘶嘶声,那是箭矢划破空气,倭寇中有人中箭倒地,叫喊声变成哀嚎,隐藏在窗后的弓手们顾不得观察战果,又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
鼓声再次响起,节奏快的几乎听不出点儿,倭人的首领高声呐喊,举着葫芦的倭人猛地将竹柄向前倾斜,上百人的声音随之应和,急促的脚步转眼就越过了客栈外的竹栅栏,小七甚至可以看清敌人武器锋刃上的血迹,他抢过炮手手中的火棍点着了引信。
轰!白色的浓烟立刻淹没了窗口,小七顾不得观察射击的效果,飞快的将带钩子的短矛插进炮膛内,将里面还没有燃烧干净的火药残渣与布片勾出来,随后其他炮手则用沾了醋水的毛刷清理炮膛,这时他听到一阵铳响。希望能够拖延一会儿,等待第二发霰弹装填完毕。
在霰弹与鸟铳的近距离扫射下,进攻方的行列已经崩裂,那手持长柄葫芦的倭人被打的如筛子一般,扑倒在地。失去了军标的引领,大多数人茫然不知所措,尤其是那些原本打算跟随这些倭寇抢一笔的本地贼人,更是丢下武器向后逃走。那为首的倭人大怒,他催马上前砍翻了两人,用粗陋不堪的汉语喊道:“后退,死,正面有墙,绕到侧面去!”
在那几个骑马武士的威逼下,三十多个绕过了客栈的正面,向后面的院子迂回过去,毛和看的清楚,对身旁的几名弓手喊道:“贼人从后院绕过来了,快随我来!”
毛和带了七八人来到后院,正好看到一名倭寇刚刚爬上矮墙,便中了一箭,从矮墙上摔了下来,正好落在拒马上,大腿被刺穿,顿时扑倒在地痛的连连打滚。
“快,一半人张弓射杀露头的贼人,另一半人用竹枪杀落地之人!”毛和一边下令,一边抢过一根竹枪端平了,这时倭贼接二连三的越过墙头,可是他们要么被插在地上的竹枪刺伤刺死,要么被夹在拒马和矮墙之间的狭窄空间里,被毛和事先预备好的长柄竹枪刺杀。为了翻墙方便,这些爬墙过来的倭贼几乎都拿的是短枪、倭刀之类的短兵器,长度根本无法与毛和他们的长柄竹枪相比,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不一会儿,矮墙下便躺下了十余具尸体,毛和那边却连一人都没有损失。
在客栈正面,那倭人首领指挥着部下冲了两次,都被击退,迂回后院的却始终没有回音,不由得越发焦急起来,他一连挥刀砍杀了两名逃兵,突然一声铳响,他的脑袋便少了半边,白色的脑浆与红色的鲜血四溅,尸体在马背上晃了两下,跌落下来。群贼失了首领,顿时大惊,有倭贼吹起海螺,将贼首尸体抢了回去,很快便消失在树丛中。
毛和与小七唯恐敌人会杀个回马枪,不敢出去。过了好一会儿确认贼人都走远了,方才从客栈出来清理战场。经由方才的激战,士兵们的心都变得又冷又硬,仿佛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们翻过敌人的尸体,回收箭矢,搜罗战利品,并给还在喘气的敌人补上一刀。乌鸦在树梢上盘旋,呱呱作响,等待着人们离开,好享用一顿美餐。
“毛和,咱们这可是打了一场糊涂仗呀!”小七看着满地的尸骸,叹了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可连和谁打的都不知道!”
“那可未必!”毛和笑了笑,他捡起那个长柄葫芦:“你看这是什么?”
“咋啦,这不是葫芦吗?挑在竹竿上面也是葫芦!”
“不错,这是葫芦,可依我看这可不仅是个葫芦这么简单!”毛和笑了笑:“你忘了那个本间氏康和我们说过的马印吗?”
“马印?”经由毛和提醒,小七才想了起来,原来当时日本武士在战场上的标志,类似于中国武将的将旗,由于日本战国武士家门繁多,所以作为马印的东西也稀奇古怪,有扇子、头盔、斗笠等等,葫芦倒也不足为奇。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倒也颇为相似。
“是马印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去和这群倭人攀亲不成?”
“攀亲倒说不上,只是你记得当初那本间说的吗?并非所有武士都有马印的,能在战场上有马印的少说麾下也有百人,放在大明也是个百户了。可你我也都知道,在海商里的倭人虽然不少,但大多不过是贱民或者浪人,出则前驱,退则断后,像这样打着马印,骑马驱策的百户级别的首领出现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吗?”
听毛和说到这里,小七也生出疑心来。他当初虽然没有正式入伙,但对于倭人并不陌生,无论是双屿还是浙江沿海,这些剃着月代头,穿着木屐草鞋,腰跨倭刀的异国武士商人都很寻常。通过叔父长辈的耳濡目染,小七知道这些倭人内部等级森严,憨直敢斗,悍不畏死,下位者对于上位者十分尊崇。但在朝廷废除了官方的朝贡贸易之后,来到两浙的倭人已经没有了官方的身份,多半是以明国海商的护卫、雇佣兵的身份出现,像这样大队保持内部组织的倭人还是第一次。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搞清楚那个被我们打死倭人首领的身份,还有与那个张大户,徐大首领这些人的关系。”
“嗯!”小七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先把那个何好古叫过来!”
何好古跟在两个铳手后面,端着一个竹篓,每当士兵从尸体上发现了什么值钱的玩意,便丢到竹篓里,按照规矩,这些财物将会集中起来然后在平分给每一个人。何好古看着前面的人一边说笑,一边满不在乎的在死人身上搜罗财物,顺便割断伤员的喉咙,禁不住浑身发抖。难道自己待会也会像地上的这些人一样,被拖到墙边割断喉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