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海西接到视频通话请求的时候，正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泡面。
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手机用到发烫，但手指皮肤已经感觉不到那种刺痛，眼睛则充满了血丝，酸疼到麻木，至于饥肠辘辘的感觉则在十个小时前就消失了。困意也不知何时消失。他都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只是随便抬头看看，外头一片漆黑，对面人家都没开灯的。
好不容易才结束了那多起交易，将连着充电线的几只手机丢到一边，他抽空给自己泡了碗半生不熟的方便面。
听到手机响个不停，牛海西迟钝地抬头，又低头，继续嗦面。等到铃声又响了一轮，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牛海西骂骂咧咧，屁股黏在凳子上，不想动弹，但还是拼尽了全力，伸长了手臂，将扔在桌子另一头的手机拽了过来。
牛海西拿过手机一看，嘿，是个客人，还他妈发视频聊天。他气哼哼地将手机摔在一旁，又埋头苦吃起来。
一包泡面被他三两口就解决了，连汤水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这短短的功夫，通话断掉，又重新响起铃声。
牛海西放下碗，摸着暖洋洋的肚皮，懒懒地看了眼手机。
如果不是急需抢购的物品，他现在都不想摸手机。他发现自己对手机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至于那客人大半夜的发来视频请求……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喊救命吧。
牛海西咂咂嘴，想想今天一天抢购花去的钱，肉疼地吸了口气。
没办法，得工作，得赚钱啊。
他慢吞吞地伸手，将手机重新拿起来。
通话一接通，牛海西就看到了一张惊恐的男人脸。
牛海西不认识这人。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应该先翻翻两人聊天记录的。对了，这人的昵称……牛海西尽量保持面无表情，努力回忆着这客人的信息。
“大师！大师你看看！刚才那东西差点儿掐死我！”视频画面中的男人声嘶力竭，还特意拍了下自己红肿青黑、惨不忍睹的脖子，“您给的护身符没了！只有一片灰！”
男人激动地说着，还带着手机，匆匆忙忙地走去了哪里，抖着手，拍摄枕头上的黑灰给牛海西看。
牛海西还听到了画面外其他人的声音，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想了半天，等到男人那张惊恐的脸重新占据屏幕，他才想起来对方是谁。
“嗯嗯，情况看来很糟糕。”牛海西敷衍地说道，“护身符被破坏了……这样……嗯……”他沉吟着。
倒不是牛海西这会儿拿捏着故意演戏，而是他累了一天了，大脑都僵化了，失去了平时的巧舌如簧。
“大师，你救救我们一家啊！”男人祈求道。
旁边突然冒出了一个女孩的嘀咕：“怎么这么年轻——哎！”
小姑娘的嘀咕被什么人掐断了。
视频前的男人好像没听到这话，全副心神都在牛海西身上，或者说，是在自己恐惧的情绪之中。
牛海西心不在焉，“事情麻烦了。你等我想想办法。”
他撂下这话，就干脆挂断了通话。
牛海西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和困意上涌，拖着脚步就去了卧室，一下子扑倒在床上，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等牛海西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傍晚。
他望着窗外的夕阳，发了一会儿呆，神志渐渐清醒。
牛海西抹了把脸，就急忙去看自己的几部手机，将昨天忙碌了一天的成果检查了一遍。
东西拍下了……快递发出了……还要几天才能到……
牛海西查了好几遍，确认无误，才松口气。
他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点开了外卖软件，挑选一番。
等外卖的功夫，他才注意到手机上的好些个提示信息。
牛海西恍然，昨天大半夜……不对，是今天凌晨接到过一个客人的消息来着……当时讲了什么……
牛海西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一边点开了客人给自己发来的消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未接来电、语音消息，夹杂在其中的文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想必是对方饱受惊吓，一时间语言组织混乱。也可能是和那些语音消息连一块儿的。不过牛海西懒得点开语音，更懒得去转化成文字。
他手指在屏幕上乱划，一路跳过最新的催促追问和最早的胡言乱语，正厌烦地想要退出消息界面，就看到了一大段长文。
牛海西哼了一声，“好歹不蠢。”
想到刚才划了好久的屏幕，牛海西又补充一句：“也不聪明。”
长文的内容是对方详细描述昨晚九死一生的经历。
牛海西看了两眼，又失了兴致。
被鬼盯上，被鬼掐了脖子，被鬼破了护身符……哦，顺序该换一下，是被鬼盯上，又被鬼破了护身符，然后才被鬼掐了脖子。
护身符的事情显然是触怒了这恶鬼，让对方从原本无伤大雅的噩梦骚扰策略，一下子跳到了粗暴的人身攻击了。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更强力的护身符好了。
牛海西想着，脑中浮现了一些商品和价码。
他点击输入框，但门铃恰在此时响起。
外卖到了。
牛海西将手机放到一边，先拿了外卖吃饭。
等他享受完这一天的第一餐，擦擦嘴，才回想起自己刚才要做的事情。
填饱了肚子，牛海西的精神头也好了很多。
他想到了昨天自己大出血，不光是耗费时间精力跟人抢购，还费了不少钱。这客人正好遇到恶鬼现身，那真是送上门的肥羊啊。
牛海西振作了精神，不再是之前那副懒散的模样。
他点开消息记录，准备大干一场。
这次仔细研究，倒是让他把刚才随手划掉的消息都仔细看了一遍，语音也都点开听了。
越听，他表情越是不对。
“不会这么巧吧……”牛海西喃喃自语，瞄了眼这位客人的备注名，“庄宝力，噩梦买护身符……嘶——”
牛海西点开了自己刚播放完的一条语音：
【大师，你说这事情会不会和那艘船有关系？我就是从那邮轮下来之后，才开始做噩梦的。哎，不对，是上了那邮轮之后开始做梦的。第一次做噩梦，看到那东西，就在邮轮上……】
语音自动播放下一条：
【邮轮是叫海洋巨星号。我妻子也做了噩梦。我女儿是在下了邮轮之后才开始做噩梦的。不过，就我看清了那个男人的长相，记住了那个男人。但昨天那个掐我脖子的，不是那个男人。我好像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那个男人……爸，你说话怎么没个重点！你别插话。现在重点是护身符都被烧掉了。那个人的本事就这些，不然这么久了都不联系啊？我们另外找人吧！】
【大师，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她之前还不信呢，还网上找了个什么骗子，人家也说寄护身符，结果什么都没有。你给的护身符之前的确很好用，但现在好像不行了。那东西……可能和以前的东西不一样。是不是引来了什么新的脏东西？】
牛海西挑挑眉。
这是故意唱双簧，诓自己呢，还是真意外录到了女儿的抱怨？
牛海西看了眼最新的消息，就在大概一个多小时前。
这人还在他的套里面。
可是……
牛海西又把那语音点开来播放了一遍，随后，则是点开了微信的置顶消息，查看起自己和黎云的聊天记录来。
不仅如此，他还将黎云发的微博也查看了一遍。
“怪谈异闻”的微博还停留在之前那条征稿上。
应该没错了……
牛海西暗自想着，感觉到了一丝头疼。
如果他所料不差，黎云之前找他询问的那事情，就是这庄宝力一家人。只不过，一家人，各自找了“大师”。
这情况也不鲜见。
也就比一家人，一个坚称撞鬼，一个怒斥迷信，那种情况少一些。
如乌经纬那样一口气请了一堆“大师”的，他都碰到过了，眼前的就是个小场面。
前提是，另一方不是黎云。
牛海西纠结起来。
黎云应该不知道庄宝力请了他。也或许，黎云已经知道庄宝力请了他……
牛海西又仔仔细细研究起了这两天和黎云的“请安”。黎云一如往常那样不回复。
微博上也没什么消息……
牛海西犹豫不决，有些后悔接了同行转来的这个生意。
他倒是记得这生意怎么来的。
这种“串供”是肯定不能忘的，不然就在客人面前穿帮了。
牛海西琢磨着，这生意不能做下去了啊。再和庄宝力这么来往下去，指不定就和黎云要打照面了，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而且，看庄宝力这情况，事情并非他之前推测的那样只是和鬼擦身而过，受了精神影响，倒点霉运。黎云找他询问的时候，他可是跟黎云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就是件小事。
虽然黎云没信他，黎云的性格也不像是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动怒的人……但这总归是个坏印象，估计能抵扣掉他那些持之以恒的“早上好”了。
啧……原本听着就是小事啊……
难不成是因为黎云的关系……
牛海西的神情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如果不是黎云，而是其他什么同行，他或许还要怀疑对方略施手段，让庄宝力着了道了。可黎云显然不会这么做。毕竟黎云不是求财来的，没必要去害庄宝力。
是因为黎云的介入，让一切恶化了，还是这事情一开始就不简单呢？
牛海西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天赋异禀”。他们圈子里对这种人的态度两极分化。有的觉得这是好事，有的避之不及。这也导致一些门派传承或真正的高人，会特意收这类人。
他原本看黎云平平无奇，比之易心那真是千差万别，一直不明白这么个人怎么就能抱上大腿了。或许根源就在这儿。
牛海西左思右想，却是无法做出决断。
事关黎云，还是再看看吧……
牛海西又一次放下了手机。
这次，手机刚碰到桌面，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是庄宝力的自拍头像，看着就是张工作证的照片。
牛海西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通话自动挂断。
过了几秒，电话又来了。
牛海西脸色更加难看了。
打电话打得那么急，估计是又出事了。
可他现在还没做决定呢……
这人要是直接死了……
牛海西想想，又觉得不好。
这人要是这会儿被鬼杀死了，黎云肯定马上收到消息了。
唔，联系黎云的是这人的女儿吧。要是这人的女儿现在死了，断了联系……不行不行，黎云也可能因此上心，去调查一番。
麻烦，真是麻烦！
牛海西呼了口气，调整好情绪，接了通话。
庄宝力的脸占据了屏幕，比起昨晚，他情绪平稳了许多，至少看起来还挺镇定的，只是有些慌张。
庄宝力的脖子上缠了纱布，但缠得并不专业。
想来他也不敢去医院治疗那鬼掐出来的掌印。
“大师！”庄宝力见牛海西接了通话，有些激动。
牛海西平静地点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又轻轻皱眉，露出忧色，“你给我发的消息我都看过了。这事情，不好办呐——”
他心里早就将庄宝力骂个狗血淋头了。这一看便是，庄宝力现在安全着呢。打电话催命呢！
庄宝力的确是很急迫，听了牛海西的话更急了。
“你今天还有见到那恶鬼吗？”牛海西问道。
庄宝力一阵紧张，“没有！那东西，真的是鬼吗？”他问得小心翼翼，还带着三分狐疑。
牛海西暗自撇嘴，非常肯定地答道：“是的。是有恶鬼缠上你了。”他说着叹气，“我本以为你只是运道不好，稍微冲撞了一下。谁知道……看来你遇上的这恶鬼睚眦必报，它必不会轻易放过你。”
庄宝力更焦虑了，“那，大师，有什么办法吗？”
“这个么……”牛海西拉长了音，也像是拉长了庄宝力的脖子，“你也看到了，我年纪不大，虽然也修炼了多年，但总归年轻……”
“大师！”庄宝力面红耳赤，急忙道，“那语音，我女儿，那小丫头乱说的。你不要介意。那小丫头整天在网上看东西，还有个一样年纪的小鬼头……他们不懂这些的，都被骗了！”
牛海西心中一动，“哦？他们在网上找了人？”
庄宝力赶紧解释。
庄雪霞收到黎云转寄来的护身符，直接就扔了。罗兰君只看到了个快递盒子，庄宝力更是连快递盒都没见过，后来见庄雪霞提都不提这事情，自然当她是受了骗，不敢吱声。从牛海西这儿买的护身符起了作用，他们也就不在意庄雪霞受骗那事情了。
牛海西听着不太对劲。
以他对黎云的了解，肯定不会骗这一家子。莫非是那小姑娘自作主张，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牛海西在这一瞬做出了决定。
他露出和他年龄不符的和蔼表情，劝道：“庄先生不必着急。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了我的前辈。我刚才说的并非推托之词，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事情的确出乎了我的预料，也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庄宝力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些前辈，或许可以介绍给庄先生。”牛海西话锋一转，让庄宝力重燃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