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轩,你别激动。”我的模样把我妈吓坏了,一边安慰我,一边去按床头的呼叫器。
我觉得我像是一条被丢在旱地里的鱼,呼吸困难,心跳急促。我已经无法说出话来,手指像鸡爪一样抽搐在一起,眼泪哗啦啦的往外溢。
我什么都看不清,就感觉有人围着我转,氧气罩被扣在我脸上,不知道是谁在跟我不停的说,放松,深呼吸。我很努力的大口吸气,咽喉发出奇怪的声音,而且我的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喘了很久,具体多久我并不知道,但是我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有种我快要死了的错觉。
当我的呼吸和心跳都慢下来,我终于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只是我的手还在不停的抖,眼泪也还在流。痛觉传入大脑,我捂着肚子痛吟出声。
“轩轩,轩轩!”我妈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我努力的想要抬头看她一眼,然而医生和护士完全挡住了我,我找不到她。
我被人摆弄了很久,都没有注意针头是什么时候刺入手背的,四周的声音在逐渐远去。
“轩轩,放松,睡一会儿,睡醒就好了。”我听到我妈在跟我说话,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我一直不停的往前走,我好像迷路了,走了很久都看不到一点儿亮光。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声音,我很害怕,然后就哭了。
“轩轩,轩轩?”我听到周进的声音,忽然就醒了,撑开酸胀的眼皮,发现自己真的哭了。
“轩轩,你是不是做恶梦了。”周进站在床边俯身看我,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我明明记得很清楚,月底就是我们两周年结婚纪念,可是为什么他让我感觉这么陌生。
“轩轩,你怎么样,好点儿没有。”周进见我睁开眼睛,掏出包纸巾给我擦眼泪,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我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那张病例,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我们离婚吧。”我直直瞪着他的脸,他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然后我又重复了一遍,语速很慢就像初学说话似的,“我们离婚吧。”
“轩轩,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个。”周进急了,抓住我的手看着我,“我知道昨天我妈惹你不高兴了,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们离婚吧。”我把手从周进的手里抽了出来,感觉累的要命。
袁婉茹仿佛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而婆婆则是压在我身上的一座山,我实在挣扎不动了。
“轩轩,你相信我,昨天是最后一次。”周进恨不得指天发誓,“还有哪里你觉得不好,你说出来我都照办。”
我可能傻了,也可能是我从没有如此清醒过,不管周进说什么,我只重复一句话,到后来我已经不想看他了,只是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不停的说,我们离婚吧。
周进终于沉默了,他将我的手重新握入掌心,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吭的看着我。我太累了,就任由他这么握着,也不再重复那句话。
空气仿佛凝滞了,时间被无形的手拉到极长,我被周进握着的那只手的手心里,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你还有脸来?”我妈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气势汹汹且愤怒至极。
“妈。”周进放开我的手站起来,我立刻把手在被子上抹了抹,嗯,手掌干燥,舒服多了。
我妈几步跨到周进面前,一脚就踹在周进腿面上:“你给我滚,打包带着你娘的东西滚远!”
周进原本是想躲的,但是硬生生忍住了,他没有挪动一步,依然倔强的站在原地。
“妈,是我对不起轩轩,是我不好,您有什么气都朝我出。”周进的双拳紧紧捏着,指节都开始发白,“但是我不跟轩轩离婚。”
我妈被气笑了,抬手对周进就是一个耳光:“离不离?”
周进咬紧了牙,狠狠的摇了摇头。
我妈又打了周进一个耳光,继续问他,离不离?
周进依然摇头。
我看着我妈打周进,手指不知不觉的抓紧了床单,我不知道都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周进为什么还不肯跟我离婚。
我们只不过两个搭伙过日子的普通夫妻,又没经历什么生死考验,更没有无法割舍的深厚感情,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妈甩了甩手掌,冷笑了一声看着周进:“我告诉你,这婚我们家轩轩是离定了,你不愿意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周进低头不语,半晌,他忽然转身看向我:“轩轩,能不能不要离婚?”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哀伤而卑微,双眼之中带着深深的恳求,我忽然感觉心很痛。我们共同渡过两年光阴,我们的孩子还在我肚子里,我们的结婚戒指还戴在他手上。我差点儿就心软了,然而张开嘴的刹那,我又想起那张病例。
“离婚协议我会寄到你们单位的。”我强自硬着语调说完,立刻咬紧嘴唇扭过脸去,再不肯看周进一眼。
周进没有说话,几秒之后,我听到他踉跄离开的脚步,泪如雨下。我妈走到床边坐下,并没有出声安慰我,只是一直手轻轻在我身上拍着,像是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哭的太多了,我的眼泪很快干涸,脸上的皮肤干巴巴的难受。
“好了,去洗洗脸,妈带了洗漱用品和早饭来。”我妈见我不哭了,柔声对我说到。
我被我妈扶着慢慢下了床,才发现自己换了病房,应该是昨天晚上的事了,我竟然都没有察觉。
“妈,我想把孩子做了。”吃完粥之后,我手里捧着空碗,低声对我妈说,我明显的感觉到我妈的手抖了一下。
“四个月了,要做就得引产。”我妈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你决定要离婚了,孩子还是做掉吧。”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觉得太累了,什么都不想说。
当天开始,我妈忙着给我跑引产手术的手续,我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终于在三天之后确定了手术。
这三天里,我感觉自己一直踩在云上,脚底下怎么都无法着力。周进在这三天里也没有跟我联系,我们非常默契的暂时忘记了彼此的存在。
吃引产药之前,我最后一次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腹部,摸的很慢很仔细,我忽然感觉他动了一下。
惊喜在一秒之后变成悲凉,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然而却是我最后一次感觉到他了。
我迅速的收回了手,然后闭上眼睛仰头灌下药,两滴眼泪倒着流进头发里,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因为之前就在医院住着,手术之后我被送回了病房,醒来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我妈的脸。
“轩轩,你受苦了。”我妈的笑容非常勉强,勉强的几乎有些难看。
我下意识的将手抬起来放在肚子上,凸起的腹部已经平坦如前,那个刚刚在我身体里孕育出形状的孩子,彻底离开了我。
“阿姨,你回去休息吧,我们在这儿就行。”这时候我才发现林姗姗和左嘉文都来了,就站在床边。
“我没事。”我妈摆摆手,“我多陪轩轩一会儿。”
“妈,你回去吧。”我妈的神情很憔悴,我甚至感觉她两鬓的白发都多了,“你都累了这么多天了,好好休息一下再来。”
“我真没事儿。”我妈坚持不肯走。
“你不回去我们就去办出院手续,我们一起回家。”我说着就要坐起来,被我妈一把按住。
“倔脾气。”我妈无奈的笑骂了我一句,穿好衣服走了。
林姗姗跟左嘉文各自拽了凳子坐在我床前,但是她们也没有说安慰我的话,只叮嘱我这几天好好休息。左嘉文甚至从网上搜了好多注意事项,一条条的念给我听。
她们没有问我打算怎么处理和周进的事,也没有问我今后要怎么样,好像我只是生了普通的病需要在医院住两天,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人说这话还嘻嘻哈哈的闹起来,受她们的感染,我的嘴角也不知不觉向上弯。
我心里很感谢她们,她们懂我的心情,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甚至不想提周进这个名字。她们为我所想,为我所做,我会默默记得,这份感情不需言语诉说。
左嘉文正在给我讲笑话,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我以为是我妈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却没想到抬头望去,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让我厌恶到恶心的人。
“你来干什么。”左嘉文唰的站了起来,“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你立刻滚出我们的视线。”
林姗姗什么也没说,但是也站了起来,挡在我身前。
“我听说轩,乔苡轩住院了,所以来看看她。”袁婉茹的声音一如从前般,嗲的让人起鸡皮疙瘩,还带着一股让人反胃的娇怯。
“你是来向我炫耀的吗?我还没跟周进离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