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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红羽觉得身子忽然轻了起来。

人也渐渐地陷入了混沌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地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又置身于上回来到的那处红梅林。

满天花海依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来到了自己的梦里吗?

凭借之前的记忆,她寻到了林中的小径。

她记得,顺着小径往山上走,就能看到慕容墨。

是老年的慕容墨。

她走到了山顶,果然,前方还是那座月老庙,庙前的石板地上,发丝如雪的慕容墨仍跪在那里。

不过,这一次他的面前多了一人。

那人站在他的面前,银丝青衫,手执拂尘,像个世外隐修的谪仙。

“折寿换命?”青衫道长慈眉善目,看向面前跪着的慕容墨,目光中透出一丝讶然,“她已经死了二十年了,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为师没法帮你。”

“师父是世外仙人,一定有办法,师父说,只要我诚心祈求,金石可开,我求了二十年,若不够,再求二十年,求到最后一口气为止。”

青衫道长叹了口气,“你何苦这样,将江山收复,却拱手让与你堂哥?只为一个女子?”

“求师父了。”慕容墨虔诚一拜。

“好吧。”青衫道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头,“不过,你可要吃些苦了。你可愿意?”

“只要她活,再苦都愿意。”

“你且听为师说仔细些,再作决定。”青衫道长神色凝重说道,“为师也不忍心你一直在这儿天天受苦祈求。这一世,为师是没法救她了,看着你这般执着,只好行使古法逆天改她命格,不过……”

他话语一止,面露难色。

“改命格?”慕容墨抬头,神情肃然,“师父请说详细。”

“这一世,你的‘噬血毒’,由为师治好了,但你重活一世,为师就无能为力了,因为,你的命格为师改不了。再活一世,你每月初一,会受‘噬血毒’的锥心之痛,你怕不怕?”

慕容墨摇摇头,“不怕,这一世,也疼了二十年了,再疼一世,也没什么大不了。”

“还有。”青衫道士又道,“她再活一世,不会记着你。你们之间,姻缘浅薄,她会不会与你白首偕老共结连理,为师没有把握。因为,为师推算她来世的命格,会有人从中作梗。”

“是谁?”慕容墨的眸光冷沉下来。

青衫道长摇摇头,“为师算不出来。你自己做决定吧。”

“师父,徒儿相信有能力,排除一切艰险,与她共赴一段姻缘。”

青衫道长长长的叹了一声,“那么,进来吧。”

青衫道长转身,走进了月老庙里。

慕容墨随后起身,也跟了上去。

他那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凤红羽担心他跌倒,忙喊了一声,“慕容墨当心脚下。”

白发佝偻的慕容墨,缓缓转身看向她,目光中浮着惊喜,“小羽?你怎么在这儿?”不等凤红羽说话,他又道,“等我,我一会儿回来。”

凤红羽只愣了会儿神,慕容墨的身影已进了月老庙。

眼前,忽然出现一团迷雾,只余一株参天古树与一座荒庙,树枝上面挂满了写了人名的红丝带。

一阵狂风骤起,满天红梅花瓣将凤红羽层层缠住,她辩不清方向,更看不到来时的小路。

耳旁又有慕容墨温柔的声音传来,“闭上眼睛,我带你回去。”

她依言闭上双眼,手被人牵着,掌心的温度与指力,正是慕容墨的。

“慕容墨。”她道,“折寿换命是什么意思?”

慕容墨没有回答。

“回答我!”凤红羽睁开眼,他瞒着她,什么都瞒着她!

可眼前的梅林忽然消失了。

手上也同时空了。

她又回到了沁园里,又回到了现实。

凤红羽心头一阵压抑,那个梦,很真实。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

她惊愕地看着床上沉沉睡着的慕容墨。

她有前世的记忆,她是两世人。

她的重生,是因为慕容墨拿一半的寿命换的?

只为换他与她一世的姻缘?

凤红羽是震惊的,慕容墨——

难怪她第一次见到慕容墨,就感觉他认识她,他知道她的一切。

可她不记得他。

逆天改命,她被抹去了前世对他的记忆。

江家父女入了监狱。

有那个京城来的李公公在,凤红羽倒不担心江家人会翻案。

但慕容墨一直昏迷不醒,明而低烧,时而说糊话,时而呕吐,让整个沁园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凤镇川来了几回,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劝着凤红羽也要注意着身体,她又哪里听得进去?

凤红羽不吃不喝,不时地派慕容墨的墨卫们寻找独孤傲。

“告诉他!要是他明日不来,我会烧了他的庄子!我见一次打一次!”她红着眼朝众人怒喝。

竹韵韩大,罗二还有王生,以及在外城寻药回来的商六,个个不敢多话。

见了面,都是匆匆而过。

煎药的煎药,巡防的巡防,找人的找人。

又担心独孤傲去了北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延误了诊治,韩大又差人到镇江城及其周边城池寻找名医。

郑凌风担心她累倒,劝她去睡觉,凤红羽一句也不听。

就连郑凌风也守在房中时,凤红羽也不离开。

竹韵知道她固执,只得抹着泪跟在她的身后,随时听她差遣。

独孤傲没有来,韩大寻来的大夫却来了三个。

开出的药方送到凤红羽手里过目,她仔仔细细的看了方子后,命竹韵煎药,可药水灌下去,丝毫不见起色,被凤红羽一脚一个全撵了出去。

凤红羽数不出慕容墨昏睡了几天,但竹韵数得出。

她也是几日未睡好,红着眼问韩大,“小姐这样,会不会累倒?该死的独孤傲怎么还不来?”

郑凌风走到他们身侧,脚步顿了顿,薄唇紧抿走进屋中,一言不发地猛然朝凤红羽拍了一掌。

凤红羽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

他低低一叹,抱了她放在隔壁的耳房里。

竹韵这回没有跟郑凌风冷脸,而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现在在沁园里,也只有郑凌风打得过小姐,其他人来劝,全被小姐打出去了。

但凤红羽机警,法子只用了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

在郑凌风下手时,她早有防备,身子一偏,就让开了。

“郑凌风,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凤红羽哑着声音,“我担心我睡着了,他几时死去我都不知道。我怕……”

郑凌风怔住,目光怔怔看着她。

见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下落,郑凌风不禁一叹。

“凤红羽,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你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他的声音温柔,“你愿意守在这里,可我不想你看到一个生命悄无声息的离去而痛苦。”

他记得,他遇上凤红羽的时候,凤红羽并不喜欢慕容墨。

可如今,她这么在乎他!

“他不会死!”凤红羽口气坚决,“因为……”

因为他前世能活到白发苍苍,这一世,怎么可能会英年早逝?

他前世活了九十九,折掉一半的命数,也有五十岁!

屋子外,脚步声日夜都没有停过。

不时有竹韵问韩大的声音,“要不要通知京中的容王府?”

“通知什么?王爷不会有事,再敢胡说,我打死你这个死丫头。”

“可是,王爷一直不醒啊,那气息也越来越弱了。药汁一滴都喂不进去了。”竹韵的声音说到最后变成了颤抖。

韩大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喝一声,“他吉人自有天象!”

吉人自有天象的慕容墨,依旧不醒,脸色越来越苍白。

凤红羽的眼眶越来越深。

落了几日的雪,这一日停了,冰渣子从屋檐上垂下来,如同一个一个的钟乳石。

晶莹剔透。

竹韵记得,以往小姐见了冰柱子,每回都乐得像个小孩儿一般,今天她却是半丝眼神也没有瞥去一眼。

竹韵端着热水走进里屋。

王爷不醒,小姐还是天天给王爷擦洗更衣。

算算日子,也有六日了。

王爷早先日子定下了严格的规矩,城中还算平静——东城区病好的人出入必须得带双层以上的面纱。

生病的人住一处,病重的人住一处。

东城区没有发烧咳嗽的人超五天以上,再另行住单独劈出的住处。

再没有咳嗽发烧,就可搬出东城,到西城区居住。

不管是什么人家,家门口一律洒上石灰,屋门口,日日夜夜不间断的准备水和皂角泥块,进门之后,不净手,不准进家门。

发现死尸,必须挖深坑焚烧。

赵国风俗,除非十恶不赦之人的尸体,才会焚烧让他的魂灵不得投胎转世。

但现在良民病死,也焚烧成灰烬,让不少百姓反对。

慕容墨早料到这一点,责令镇江知府贴出告示来:凡是阻扰者,一律杖责三十棍子,但若是不反对的,家中有人死亡,还会发抚恤金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银子在镇江城里,可以买下一所带院子的小宅子了。

这样一来,城中倒也没有闹出乱子。

虽然时时听到死去亲人的哀嚎声,城中还算平静。

江家的罪在李公公的监督下,判下来了,判的是藏匿药材,试图高价卖出谋取差价的罪,罚没家中所有财产,判江家父女监禁两年。

只是,慕容民在凤红羽的授意下,坚决不同意这么判,一定要判流放罪。

而且,城中的百姓闹得也很凶,镇江知府不得不改判,公文发往了京城的刑部,只等通知下来,就可定罪了。

竹韵将打听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与了凤红羽听。

“现在镇江城的百姓都在骂江家人,早些年和江家人有来往的慕容氏的旧臣们,全和江家人绝交了!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再赖上王爷。”

凤红羽只微微动了动眉毛,她目前只查到这些罪证,江家判得太轻,不过,等慕容醒,她一定要江家人全死来赔罪!

“知道了,给王爷找身干净的衣衫来。”她无力的说道。

“是!”竹韵叹了口气,下去拿衣衫。

床前放了架屏风,凤红羽照旧将慕容墨的衣衫全脱下来。

以往看着这身子,她会脸红,也会调侃。但这会儿,他在她的眼里,只是个病人。

手里拿着布巾轻缓地擦着,凤红羽的眼圈又红了。

“慕容墨。”她叹了口气,道,“回京后,我们就成亲吧。日子你选,选什么时候都行。你想提前洞房也行。总之……”

她哽咽了一下,“我都听你的。”

心中想着事,手下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擦到了哪里,她也没注意。

“你再这么擦下去,那处地方的皮就会破了,再用力点,本王可能会成太监。”头顶上,一个暗哑的男子声音,突然说道。

凤红羽赫然抬头,只见慕容墨正睁着眼看着她,目光灼灼。

因为沉睡了几日,他的眼眶凹陷下去不少,但那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浮着浓浓的爱怜。

“慕容墨——”凤红羽怔怔地看着他。

她又做梦了吗?

没一会儿,她如遭了雷击一般。

她脑袋浑浑沉沉的,刚才竟一直揉着慕容墨的宝贝。

她想跳起来,可慕容墨却将她的头按向他的身上。

“小姐,奴婢能进来吗?”竹韵捧着衣衫,站在屏风外怯怯地喊着她。

小姐给容王擦身子,会将容王的衣衫全脱掉,她不敢进去。

“不能,你……你走远点!”凤红羽低吼了一声。

竹韵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也不敢顶嘴,默默转身离开了。

“是,奴婢先将王爷的衣衫放在外间的椅子上,小姐喊奴婢,奴婢再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竹韵离开了。

凤红羽没法不发火,因为,她被慕容墨按在小腹上,有啥玩意儿正抵着她的脖子。

他病了六天,六天没有吃饭,差点死掉的人,两腿中间那玩意儿居然还有反应?

“慕容墨。”她伸手捏着他腰间的肉,心中那股子伤心,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是满脑子的羞愤。

“嗯,还好,没有揉坏。”他轻笑一声。

凤红羽耳根一热。

慕容墨醒了就取笑她。

而且,他早不醒来,晚不醒来,她拿着布巾擦他的大腿根部时,他醒来了。

醒来后,就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凤红羽一把推开他,将手里的布巾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扭身就走。

止不住的泪水哗哗地往下落。

大悲后的大喜,让她控制不住情绪。

守了慕容墨六天,这是风红羽头一次出屋子。

只见园子四处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了。

几只前来院中觅食的鸟雀,欢快地叫着,在院子里盘旋了一会儿,发现什么吃的也没有,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韩大罗二几人见她忽然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言不发,红着眼睛一个劲地落泪,纷纷吓得腿一软。

连一向浑浑噩噩过着日子的慕容民,这两日也时时的来院子里看一会儿,这会儿正走来,见凤红羽哭得稀里哗啦,失声问道,“弟妹?三弟……他走了?”

“主子——,你怎么英年早逝呀——”韩大号哭一声,往屋里冲去。

罗二王生商六反应过来,也纷纷大哭着一齐冲了进去。

“主子啊,你不要走啊,你走了属下们怎么办啊?属下们就成孤儿啦!”

一个个哭得声嘶力竭。

郑凌风双手抱着胳膊正倚在廊檐下,他愣了愣,一双妖娆的眼里,浮着关切,缓缓地走向凤红羽,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小羽——”

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一个人从屋里飞出来,“嗷唔”一声惨叫,落到了院中的空地上。

好在地上落了一尺多深的雪,他的骨头才没有摔断。

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脸见鬼表情盯着正屋门口的,正是韩大。

郑凌风愣住了。

紧接着,又是几个人被扔了出来,正是刚刚冲进屋子的罗二王生和商六。

这几人的表情,也是个个惊愕。

郑凌风眸光微闪,进去的这几人全被扔出来了?

谁干的?

心中正思索着还有谁在屋子里,且那人武功超群,能随手扔一个人出来时,哪知他的后衣领忽然被人抓起,接着他身子一轻,脚已离地。

要不是他反应快,也会像韩大一样被扔在地上,啃一嘴的雪。

他的身子在空中轻盈地翻了两个跟斗,阔袖子甩了甩,平稳地落到了地上。

郑凌风转身来看,就见慕容墨正搂着凤红羽,站在正屋的门口。

几日的昏睡,他的脸颊瘦削了不少。

但一双眼眸更加的锐利。

薄唇更薄,唇角的浅笑里,隐着几分冷戾。

他的头发未束,随意地倾泻于身后,身上只穿着中衣,外面罩着一件墨色的大氅,虽然一派闲适,但仍是那个尊贵得堪比皇的慕容墨。

慕容民首先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地走上前,“三弟,你的病好了?”

慕容墨轻轻地“嗯”了一声,微微一笑,“这几日让大哥操心了。”

慕容民谦虚一笑,“还好还好,操心的是弟妹和郑世子。哦,还有你的属下们。”

郑凌风的闲闲撩了下眼皮,口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也好,省了一副棺材板,本世子也不必操心要去抬棺了。”

他傲骄地将头扭过,转身就走。

慕容墨望着他的背影,道,“郑凌风,多谢。”

“不必,我是看在小羽的份上才救你,我怕你死了,她会哭死,本世子见不得她哭。”郑凌风腿长步子大,很快就走出了小园。

慕容民风流公子哥一个,却也是个识趣的,将园子里的人,一个一个的赶了出去。

韩大罗二竹韵等人也很自觉地退离了这里。

园子里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笑声不断,个个欣喜得如同过年一般。

空气中,散着淡淡的药香,还是一丝冷梅香。

凤红羽朝墙角望去,原来这园子里的两株红梅花,不知几时开了,热热闹闹的开满了枝头。

白的雪,映着红的梅,煞是好看。

“来,进屋吧。”

耳旁有温柔的声说道,凤红羽的手被人柔柔的握起,而眼中,又忽然滚出了泪来。

慕容墨笑了笑,目光温和看着她,低头吻去了她的泪水。

她将头扭过,冷着脸走进了屋里。

慕容墨吻了个空,眉头皱了皱,唇角却依旧浮着笑,跟着她走了进去。

他从后面怀着她的腰身,“小羽,我刚才听到你说,可以随时洞房。”

“你想得美,我几时说了?”凤红羽拒不承认。

“刚才,你帮我擦身子的时候。嗯,看来小羽要多加怜惜,有些东西险些被你揉坏了。”慕容墨轻笑。

凤红羽忽然转过身来,红着眼怒目看着他。

“慕容墨,你可知,你昏睡了多久?”

“多久?”慕容墨眸光闪了闪,认真看着她。

眼波如秋日湖水般清澈。

“六天,我们都以为你……”她低下头去,咬了咬唇,没往下说。

慕容墨抚着她的脸,轻声说道,“最后一次,再不会让你流泪。”

凤红羽抬起头,不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单独行动?倘若我在的话,我们联手,你哪里会这样?”

“那人是用毒高手,毒药洒下得会令你防不胜防。”慕容墨拉着她的手,又微笑道,“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慕容墨。”凤红羽想起了那个梦,抬头望进他的双眼里,“你可曾听过,折寿换命一说吗?”

慕容墨赫然睁大双眼。

他昏睡了几日,眼眶本就深陷,此番看着凤红羽,更显得目光锐利。

见他没有说话,凤红羽又道,“我做了个梦,梦见白发苍苍的你跪在一个月老庙前,向一位道长祈求说,愿折损一半的阳寿,换我再活一世,你喊那人师傅。”

“……”

“慕容墨,你说,这会不会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有前世?”

“……”

“我们前世真的认识吗?倘若是真的,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何德何能要你折损一半的寿命,换我重生?”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知道慕容墨喜欢她。

可没有想到,他竟然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救她。

慕容墨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除了有震惊,还有痛楚。

他伸手将凤红羽拉进怀里,柔柔的搂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髻上。

“小羽……”

“是真的吗?”

慕容墨默了良久,“不过是几年的阳寿而已。”

不过是……

他倒是大方。

凤红羽闭上眼,将脸埋入他的胸口,两颗大大的泪珠滚出了眼眶,果然……

虽然慕容墨醒了过来,但毕竟染的是疫毒,来得凶猛,又昏睡了六天。

他的脸,显得更加的苍白。

到下午时,独孤傲才背着一个药箱风尘仆仆的赶来。

他一进院子,便有几柄大刀朝他砍来。

韩大同罗二还有商六王生,四人一齐恶狠狠的盯着他。

独孤傲眼皮跳了跳,目光往四人的脸上撩了一遍,嗯,个个神情倦怠,眼露凶光,“慕容墨死了?”

“你爷爷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凤红羽大怒,“韩大,给我打!”

“是!”韩大四人提了刀,更加凶狠的朝独孤傲砍去。

独孤傲也会些拳脚,抱着他的宝贝药箱子,左躲右闪的,逮着一个喘息的机会,忙问道,“一个个的干什么?像有人杀了你们的老子娘一样,老夫得罪你们了?”

凤红羽冷着脸,“飞鸽传书六天了你才来,要不是王爷命大,只怕……”想着她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没死呀?老夫就知道他不会死,所以才在半路上又采了些药来,专门给他研制了一种新药。”

“不需要,你从哪儿来,就滚哪儿去,我也不会将师傅嫁给你!”凤红羽说完,冷冷转身就往里走。

“小丫头,你懂什么?慕容墨中的那个‘噬血毒’虽然每月要让他生不如死一次,但却是能吞噬身体中其他的毒,这个疫毒,在他体内过不了几日就会被自动吞噬掉,所以老夫才不担心。”

“有这回事?”凤红羽讶然,这么说,慕容墨是因祸得福了?

“不信的话,让老夫给那小子把把脉,输了老夫出家当和尚。”

论医术,江湖上三大神医分别,苍泠月,孤独傲,还有便是慕容墨的另一个身份墨龙阁主。

她眸光闪了闪,让开一旁,“进来看,量你也不敢糊弄他。”

凤红羽发话,韩大几人才收刀,尽管如此,看向独孤傲的眼神依旧不好看。

独孤傲伺机拔腿就往屋里跑。

经过凤红羽身边时,更是小心翼翼。

里间屋里,慕容墨正靠在床头翻看京中百香楼送来的密信。

慕容墨醒了后,吃了些药粥,精神也好了许多。

凤红羽让他休息,他却说睡了六天,误了六天的事,说什么也不肯。

孤独傲往慕容墨的脸上看了看,捏着胡子笑道,“老夫说吧,气色哪里像个得了疫病又好转的人?”

他把了脉,点了点头,没一会儿,一脸惊异地看着慕容墨,“比老夫预想的还要好,是你体内的‘噬血毒’救了你。”

慕容墨也讶然,没一会儿,又抬头笑着看向凤红羽,“小羽,看,我说没有事,就没事了,你还担心?”

凤红羽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能不担心吗?前几天一天比一天的气息弱。

慕容墨病好的消息传出去时,凤红羽命韩大改了说法,只说慕容墨体内的疫毒去除了,但身体更弱。

反正他常年装病,因此也躲过了京中老皇帝的不少眼线,继续装下去,没人会不相信。

镇江知府和城中的世家大户们,象征性在来到沁园看望了慕容墨,都被凤红羽客气的赶走了。

他们哪里是来看望?一个个都揣着心思呢!

凤红羽心中只有鄙夷。

凤镇川得知慕容墨醒后,也于百忙之中来沁园探望他。

并向慕容墨汇报了城中的最新情况。

“按着王爷的指示,两城的人分开居住,西城那些早一批染病的人,只活下来十二人,死了一百八十三个,第二批有二百三十人是轻微的病症,有三十三人病得较重。不过,已经有四日没有新增病人了。轻微的病人,日日都有病好的人转往其他地方居住。”凤镇川道。

疫情没有蔓延开来,没有新增病人,且有好转的人,说明疫情抑制住了。

慕容墨微笑朝凤镇川点了点头,“三将军辛苦了。”

风镇川憨厚的笑了笑,“王爷,在下是职责所在,要说辛苦却是王爷,王爷都将自己累得病倒了。”

他又说了江家的事,原来,镇江知府一直在江家的事上和着稀泥。

凤镇川一走,慕容墨的目光马上冷凝了起来。

“看来,还得本王亲自出手了。”

凤红羽担心他身体,说什么也不同意,“你不能出门,你得多休息着。”

慕容墨却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那更加尖下来的下巴,“小羽这是担心会嫁个病鬼相公?放心,身上没一处坏掉,全是好的,不信,你来检查。”

说着,慕容墨便掀开了被子,伸手要去扯腰带。

她脸一红,吓得拔腿就跑。

查你个头!

“我去送三叔了。”凤红羽找了个借口没再进屋。

果然,他的病一好,本性就露了,凤红羽心中直腹诽。

“你说好了随时可以洞房,小羽。”

凤红羽装耳聋。

难道他早醒了?偷听了她的话?这个慕容墨——

凤红羽的脸都黑了。

次日一早,镇江知府收到了慕容墨的贴子,请他晌午后到沁园听戏。

还说,要借一借江家家主江恒一用,要他扮个角色。

镇江知府捏着贴子沉思了许久,容王请听戏?容王的病才好,就急着听戏?他不是不爱听戏的吗?

为什么借江恒?

但想归想,镇江知府不敢不去。

又命衙役将江恒用链子锁了,送往沁园,他则是坐了轿子随后跟上。

镇江知府的轿子停在了沁园的门口,又见不少城中的大户们也纷纷前来,心中更是摸不透慕容墨的想法了。

沁园前院的一处空地上,已搭起了一处戏台。

戏台并不大,中间拉着藏蓝色的幕布,幕布前摆着一张桌子,并一把椅子。余者,并无他物。

没有抚琴的,也不见小旦和生角。

前来赴宴的众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慕容墨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多时,慕容墨由凤红羽扶着走来了。

男子步伐轻缓,依旧尊华无比,着一身墨色的锦袍,外罩一件墨色的貂皮大氅,墨色的貂绒帽子上,镶嵌着一粒龙眼大的金色东珠。

手上一枚成色极好的碧玉板指,在冬日的阳光照射下,耀眼炫丽。

他的脸颊虽然因病瘦削了一些,但那双眼,看人时,更加的锐利。

女子一身红衣妖娆,一双杏眼,似笑非笑,闪着睿智的光芒。

大家都想着,这二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都说江家大小姐美,那种美,美在外面,是死鱼眼,而凤红羽的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众人见他们前来,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参见容王,凤大小姐。”

慕容墨朝众人虚虚抬手,浅浅笑道,“本王睡了这么久,想散散心,便搭了个戏台子,请大家一同听听戏。”

“多谢容王厚爱。”又是一番客气话。

凤红羽也一一谢过。

她冷眼看着众人,今天被慕容墨请来有三十多人,他说,除了镇江知府外,其他的人,不是当年慕容氏的旧臣,便是现今城中的世家富户。

凤红羽问他搭戏台的原因,他只笑笑不语。

他越是不说,凤红羽越发好奇。

当然,好奇的还有来听戏的。

问安过后,各人落座。

慕容墨也没有怠慢大家,仍有好茶点心果子一一奉上。

昨天雪停了,今天的天还洒了点儿阳光下来,此时是晌午刚过,暖暖的阳光照在沁园里,听着戏,吃着热茶,倒也惬意。

慕容墨和凤红羽在主座落座。

不多时,戏台上缓缓走来了一人,书生的打扮,正是商六。

凤红羽眸光闪了闪,商六唱戏?

她记得商六最擅长模仿他人的声音,商六莫不是模仿哪个红角的戏?

慕容墨拍拍她的手,笑道,“商六的业余爱好便是唱戏,你且听听看。”

凤红羽瞄了他一眼,想着,只怕今天的戏文唱得不简单。

商六朝台下的众人拱了拱手,便一撩袍子,坐下了。

“小生唱戏时,还请各位不要发出一丝声音来,否则,这戏便唱不了了。”

慕容墨也道,“各位听清规矩了吗?”

来的人,不知慕容墨在搞什么名堂,他身份又尊贵,谁敢不听?

一个个的纷纷点头,“容王请放心,在下们不会喧哗。”

不多时,幕布后面,传来一声击掌声。

商六清了清嗓子,便开口道,“江家主,本阁主差遣你办的事,如今办得怎样了?”

这是带着北燕腔的中原官话。

商六最拿手的绝活便是模仿他人说话,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台下的众人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慕容墨的目光忽然凉凉朝众人扫了一遍,大家连呼吸声也给压了下去,又专心看向台上。

幕布后,那人静了静,说道,“阁主,老夫不是按着你说的办了吗?老夫将城中的人尽数骗到南山,让一部分人染上疫毒,再传遍整个镇江城。”

“……”

“如今城中染了疫毒的人有二三百人了,按着这样的情况,不出一月,镇江城便是一座鬼城,到时候,你们再以治疫情的借口,将你们的人安插进城中。”

这是江恒的声音,江恒可是镇江城的世家大族的家主,他的声音并不陌生,大家都听出来了。

这下子,更让来听戏的人惊骇不已了,一个个的脸色大变,心中更是在不停的腹诽着,怎么,江家同北燕人有来往?

可这分明是容王的一个护卫,装成北燕人在套江恒的话。

为了想听到下面的,一个个更加配合的半丝儿声响也没有发出。

商六又道,“哼,你拿了我们北燕烈王的五十六万两银子,却要一个月才将事情办好,太让烈王失望了,时间太久,本阁主等不及!”

幕布后的江恒道,“阁主,不是我江家不努力啊,实则是容王忽然来了镇江城,他已经怀疑阁主和老夫了。”

“放心,本阁主已在南山设了一个局,他自然会找到那里,到时,他会有去无回。”

江恒喜道,“如此,那可太好了,他既然不娶老夫的女儿,他就不再是老夫的主子了,你们最好杀了他!以血他不娶之辱!”

嘭——

有慕容氏的旧臣实在听不下去了,大骂起来,“江恒,原来镇江城的瘟疫,是你们江家搞的鬼!”

“这等小人,让老夫打死他。”

“最好是千刀万剐!”

“识人识面不识心,说什么是江南大儒,分明是个阴险小人!”

“你居然还有脸说容王不娶你儿女,你们江家,早在十五年之前,不是退婚了吗?”

“为了面子和银子,你居然害我们一城的人?江恒,老夫要将将扒皮抽筋!”

义愤填膺的人们,一一纷纷冲跳上了高台,扯开幕布进了幕后。

脸上蒙着黑布双手被捆的江恒,在牢里时,商六扮成的阁主假意救出他,又将他点了穴。

因此,等他醒来时,只听到“北燕阁主”的声音。

此时,他正专心的同“北燕阁主”说话,谁想到,竟听到了旁人的声音,他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脸上的黑布被扯掉了,脸上身上挨了好几拳。

他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北燕阁主”,是慕容墨的一个护卫扮的。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在江家宅子里搜出药材,只判的是藏匿药材罪,罪并不重,不会砍头,但这下子说出了同北燕人有勾结,江家就会满门抄斩!

江家的确是判了满门抄折,镇江知府想保,也再保不住了。

三日后,凤红羽听着竹韵眉飞色舞的汇报,只淡淡的笑了笑,“他们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又休息了几天,慕容墨的气色明显的好了许多。

他正看着一封密信,眉头微皱。

“怎么啦?又出什么事了?”凤红羽最近几日在学刺绣,她放下针线走了过去。

“小羽,看看。”他将密信递给她。

凤红羽接到手里,脸上也跟着一变。

“柳清泽——果然不是柳丞相生的,他是柳丞相的侄子?那他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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