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派人到王府报丧,说顾玥没了。
那天京城下着很大很大雪。冰雪覆盖了天地,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
报丧的人说:“三姑奶奶睡得沉,丫鬟也睡得死,半夜屋里闭了气都不知道。等到早上丫鬟敲门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六少爷很自责,说是不应该因为避讳,将三姑奶奶安排在没有地暖的小跨院里面。
太太得知三姑奶奶没了,人哭得晕死过去。醒来后,就抓着六少爷,叫六少爷给三姑奶奶偿命。
夫人没看见那个场面,都动了刀子。六少爷亲自将一把匕首递给太太,叫太太杀了他,给三姑奶奶偿命。太太手都在发抖,最后还是下不了手。”
顾玖问道:“除了太太闹腾外,老爷说了什么吗?”
报丧的下人说道:“老爷长吁短叹,说今年犯太岁。眼看着要出孝,又出了这档子事情。好在三姑奶奶辈分低,又是外嫁女,顾府无需替她守孝。
老爷还让人给楚王府送信,希望能接小公子到顾府,好歹给三姑奶奶披麻戴孝几天,送三姑奶奶最后一程。”
“楚王府那边有回信吗?”
“小的出门的时候,楚王府那边还不曾有回信。小公子太小,楚王府那边未必会同意。再说,三姑奶奶已经从楚王府名册上除名。”
顾玖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明儿我会回去一趟,其他姑奶奶都会回去吗?”
“是的,明儿都会回去。”
“就这样吧。”
顾玖没想到,顾府拖延了两天才报丧。
关于顾玥的事情,她谁都瞒着,连刘诏都没告诉。
不是信不过刘诏,而是她不想将娘家人最不堪的一面,坦露在亲密的枕边人面前。
顾玥做的那些事情,何止是不堪,简直是该死。
刘诏有些担心顾玖的状态,“明儿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不用。”顾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刘诏的好意。
她担心刘诏去了,那些事情瞒不住他的双眼。
刘诏再次问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
顾玖点头,“我一个人能行。明儿姐妹们都会回去,我可能会耽误点时间。你去了,可没人招呼你。”
“好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们是夫妻,不该见外。”
“我当然不会和你见外。”
次日一早,血停了。
顾玖坐上马车,启程回顾府。
京城街道,一大早,五城兵马司就组织人手清扫路面积雪,洒上碳渣防滑。
因为积雪的缘故,马车行驶得很缓慢。
花了比平日里多一倍的时间,终于回到了顾府。
因为顾家已经分家,大门口就没挂白灯笼。
进了大门,只有二房院门口挂着白灯笼。
顾家替顾玥设了灵堂,除了几个丫鬟,无人守孝。
显然,王府并没有将顾玥的孩子送回来。
顾玖进了灵堂,烧了一炷香。
她心里头默念着,“不管怨也好,恨也罢,赶紧去投胎。下辈子别在作践自己,好好的世家女糟蹋成靠出卖身体的女人,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人人都往上爬,也就是你,越混越回去。真是白生了一张聪明脸。”
烛火摇曳,烟雾袅袅。一阵寒风灌进来,几个丫鬟齐齐哆嗦,全都是一副怕怕的模样。
白幡飘荡,竟然落在了顾玖的肩头。
丫鬟们都是一脸惊惧之色。
顾玖回头,朝自己肩膀上看了眼。
她轻轻拿掉白幡,眼神轻蔑,心头继续默念道:“活着的时候,你都赢不了我。如今你死了,你以为你还能兴风作浪吗?信不信改明儿,我就请全天下最厉害的道士将你镇压,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一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灵堂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什么寒风,什么白幡飘荡,一切都像是错觉。
就连那烟雾,也规规矩矩地往上飘,渐渐散去。
还有那烛火,笔直笔直,没有丝毫的动荡。
顾玖微微低头,嘴角往上拉扯,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悲叹。
她心道:“算你识趣,我就不和你计较。赶紧投胎,好好做人,下辈子别再自作聪明,白瞎上佳的出身和一张漂亮的脸蛋。你的孩子,如果真的是楚王的血脉,一切都好说。如果是谢实的孩子,我自会保他性命。”
孩子无辜。
保下那个孩子的性命,对于顾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孩子性命保住后,孩子要如何生存,就轮不到顾玖去操心。
顾玖抬步,准备离开灵堂。
一阵小风,卷着一片枯叶吹进来,落在了顾玖的狡辩。
顾玖一脚踩下去,“规矩点,别让我动用非常手段收拾你。你有今天,全是你咎由自取。”
说完,她抬起脚,那片枯叶竟然化成了粉末。
顾玖冷着一张脸,“真是欠收拾。”
许有四伺候在她身边,小声问道:“夫人,要不要请两位道爷过来做个法场。”
“可以。就今天吧。”
许有四领命,自去安排。
对于皇室人员来说,儒释道三家顶级人才,儒家难一些,因为都清高。另外两家的顶级人才,轻易就能找来,而且办事特别踏实妥帖。
顾玖也不知道,顾玥的灵魂是不是真的在灵堂内飘荡。
真与假对她来说,都没关系。
她做这事,就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就如她想的那样,顾玥活着的时候不是她的对手,莫非做了鬼就能变聪明吗?
都说人比鬼可怕,可见顾玥就算做了鬼,能力也要打个八折。那就更不是她的对手。
顾玖离开了灵堂,一切恢复正常。
姐妹们都在厢房用茶。
“二妹妹,你可算来了。”
大姐姐顾珍几年下来,圆润了一圈,完全脱去了少女时的青涩,是个爽朗的妇人。
她一张脸,白嫩白嫩,又圆圆的,看起来很有福气的样子。
顾玖含笑说道:“大姐姐,四妹妹,五妹妹。没想到我来的最晚。”
“不晚,不晚。我们也才刚到一会。二妹妹可去了灵堂?”顾珍问道。
顾玖点头,“去了,上了一炷香,唠叨了两句。”
“哎,报丧的人上门的时候,我唬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位长辈不好了。万万没想到会是三妹妹出事。她人虽然讨厌,可是真没想过她年纪轻轻就去了,还是因为那样的原因。那个丫鬟,叫葡萄的,也是个笨的。屋里烧着炭盆,都不知道留个窗户缝,结果主仆二人都没了。”
顾珍很是感慨。
或许真的是远香近臭,亦或是人死万事消。
如今顾珍提起顾玥,再无当初的怨恨和仇视,反而感到很可惜,替顾玥不值得。死得太可惜了。
顾珊显然没有顾珍那么想得开。
毕竟顾玥曾差一点烧死她。
顾珊说道:“没想到大姐姐会替三姐姐可惜。那些事情,大姐姐都忘了吗?”
顾珍却说道:“没忘又怎么样。她人都死了,难不成我还要抓着过去那点事情找她算账吗?人都死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吧。有什么恩怨,到灵堂,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说出来,心头就舒坦了。四妹妹别信,我可是亲身验证。”
顾珊低着头,嘲讽一笑,“我倒是当着她的面抱怨了一通,可惜,这心里头还是不得劲。她死了,可是我那口气还是压在心头。自始至终,到她死,她都欠了我一个道歉,欠我一个说法。”
是的,到死顾玥都没给顾珊道过谦。
顾玥没有给任何被她伤害的人道过谦。
她总是理所当然地伤害别人,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
当别人不乐意给她踩的时候,她还反过来骂人不知好歹。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份自信,以为全世界都是她亲娘,都得宠着她。
归根结底,还是谢氏宠出来的毛病。
顾珍说道:“四妹妹,你心结太深。不如学着抄写佛经,能让你心平气和,看开一些。”
顾珊一脸诧异,“大姐姐年纪轻轻,就开始抄写佛经了吗?难道是许家日子太过清苦?”
“那倒不是。我是日子苦闷,平日又没什么消遣,加上夫君常年在外,我担心他的安危,便养成了抄写佛经的习惯。”
顾珊感慨道:“姐夫去边关多少年了,怎么还没回京城。当初不是说三年就能回来吗?”
顾珍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夫君写信回来,只说边关吃紧,暂时还不能换防回京。我如今就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回来。”
顾珊忙说道:“姐夫常年在外,而且还是边关,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要不请二姐姐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