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匠仅仅用了两分钟就将反锁的门打开,但这这种速度仍旧让崔志刚很是不满意。
抵达现场,等待,开锁,已经浪费了太长时间,崔志刚在门一打开的那一刻就马上冲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了以为老人俯身趴在地上,手机摔落在一旁,还亮着屏幕,有一个电话正在打进来。
但是这位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已经失去了意识,根本没有接电话的行为能力了,只是闭紧双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后看不到任何的起伏。
王鸽一看见这老人,就觉得情况十分不对劲,死人见的太多,人躺在地上是死是活他虽然并非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老人给王鸽的感觉十分不好,毕竟一个完全死掉的人是没有任何身体自控能力的,肌肉处于完全松弛状态,而昏迷的人则会在无意识反射的状态下保持一定的肌肉紧张程度。常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医疗工作人员见的太多太多,还是可以判断的。
而且,房间里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异味,老人的身体下面有一摊排泄物。
人只有在濒死的时候,才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
而崔志刚则已经皱紧了眉头,按着老人的颈动脉,在明确了没有任何搏动之后,又掏出手电筒去翻看瞳孔。
“脉搏消失,双侧瞳孔扩大,对光无反射。”最后,他掏出了听诊器,一边给自己佩带着一边对关凤霞说道。
“量个血压吧。”他的语气之中透露着些许失望。
关凤霞点头,早已经拿出了血压计,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两个人跪在地上进行忙碌,而王鸽则是观察着四周,周围除了跟这件事有关的人,没有任何死神的影子。
但是,王鸽没有办法判断死神是否已经来过。按照死神的能力来看,他们似乎是不能够瞬间移动到濒死病人的旁边,接近病人必须选择徒步的方式。而要徒步接近病人,肯定是要走楼梯的,不能从窗户那边直接瞬移上来。
这样说的话,死神似乎还没有来过,而病人脉搏消失,瞳孔放大,处于一种随时都有可能死亡的状态。
也就是说,死神很有可能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出现!
可是按照急救惯例,在转移病人之前应当先适当的恢复病人的心跳和呼吸等生命体征,增加病人的存活几率。
如果现场的急救不成功,病人仍旧没有恢复心跳和呼吸,那医院也就没必要去了,还能省点急救费用,直接联系殡仪馆拉人算了!
离开现场躲避死神,直接把人送去医院可能会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崔志刚肯定会按照急救惯例进行。
没办法,崔志刚不是刘崖,也没有那么信任王鸽的判断。况且,恢复病人生命体征的操作绝对是正确的,以一个大夫的精准判断,不会去听从救护车司机说什么。
怎么办?怎么说明这件事?是让大夫在现场进行急救,还是说服他,先送去医院?
王鸽想了几秒钟,随后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疑虑的必要。
因为他在开着门的大门口,看到了一个打着长柄雨伞的死神。
这个死神与其他死神没有什么区别,黑色的带有一点点不同花色的长柄雨伞,西装革履,发型一丝不苟。
这种打扮大都是死神不注重外表,又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只是防止不小心被正常人看到的伪装。王鸽在想,若是这种穿着是阎王大人要求的话,那么这阎王大人也算是有心了。
毕竟在人生死之间最后关头的弥留之际,能够让一个穿着正式的人把自己接走,那也算是一种最大的人道主义了。
死神的到来让王鸽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虽然老太太情况不佳,但是灵魂还没被带走,似乎还可以进行抢救。为了给崔志刚争取时间,王鸽甚至想要背过身去,将镇魂牌含在嘴中,激活镇魂牌的特殊功能,欺骗死神,让他暂时离开这里。
但死神的下一个动作,却让王鸽的动作停止了。
死神看了看手表,面无表情的掏出了生死簿。
每一个死神都能够感应到周边死神和执法者的气息,根据之前的情况来看,王鸽的身上肯定是有这种信息的,但是这个死神却完全没有向王鸽这里看过来,径直走到了那老人的身旁,收起了生死簿,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按在了老人的脖颈侧面。
老人的灵魂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人,有看了看灵魂下面自己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了死神身上。
“你已经死了,请跟我走吧。”死神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嘴唇有说话的动作。
老人的灵魂还处于完全不了解状况的状态,但是似乎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没有丝毫的挣扎个争辩,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站起了身子,摇摇晃晃的跟着举着雨伞的死神走出了门外。
“阳寿已尽……”王鸽叹了口气,心里默念道,这回救不了了。
但是崔志刚和关凤霞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他们将老人的身体小心翼翼的翻了过来。
“心跳呼吸完全停止,没有明显外伤或者内出血的情况,血压有吗?”崔志刚收起了自己的听诊器,抬头问道。
“测不到!”关凤霞摇了摇头。
“马上心肺复苏!”
关凤霞摘掉了老人的假牙,在确定呕吐物或者异物堵塞气道之后,将挤压式呼吸机罩在了老人的面部,捏着气囊。
崔志刚则是跪在地上,双手交叉的按在老人的胸前,一下又一下的进行着胸外心脏按压。他的动作可能没有教学或者电视剧里面的那么标准,但一定是有效的。
在他们两个人看来,并不知道老人失去生命体征的具体时间,如果在报警之后的几分钟之内老人就失去了心跳和呼吸,那么人估计就没救了。
在没有氧气和血液供给的情况下,全身上下的各个内脏器官会在极端的时间内快速衰竭,对于脑细胞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
脑死亡可就什么都没了。
若是在防盗门被打开之前,病人才由于病情过重失去了生命体征,那么似乎还有的救。
崔志刚无法判断老人到底是由于什么病造成了这种状况,也不知道具体失去生命体征的时间,只能先进性急救,要是人能救过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王鸽叹了口气,肃立在一旁,那老人的身旁地面上的手机却再次响了起来。
王鸽犹豫了一下,把那手机捡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有备注的,名字只是一个数字“1”。
他猜想,这可能是老人的家属设置的。老太太对只能手机这类电子产品不太感冒,联系人的名字设置成数字,可以在打开通讯录之后第一个看到这个电话,方便拨打。
“你好。”王鸽接起了电话,家属现在不知道有多着急呢,接了电话告诉他们现场有急救人员,也好让他们尽可能的安心一下,路上可别出什么事。
虽然王鸽知道,这老人已经救不过来了。
“你是谁?怎么是你接的电话?”来点的是个男人,而听邻居说,老太太只有三个女儿。
王鸽有些困惑,这不是病人家属?他脑子里面一闪,突然想到邻居那个中年男人说过,每个礼拜都会有一个年轻人过来看这个老太太,心里这才有了数,弄不好电话那头的人就是那个年轻男人!
“我是雅湘附二医院急诊部的救护车司机,我们有医生和护士正在给老太太进行急救,你是病人家属吗?”
“我妈怎么样了!”那男人的声音浑厚,但是此时异常激动起来。二十分钟以前民警给他打了电话,他半夜从睡梦之中惊醒,然后马上往这里敢。
无奈距离有点远,现在还在开车的路上,估计三十分钟分钟才能到。
“你是病人的直系亲属?”王鸽更奇怪了,怎么又多了个儿子出来?
“不是,以前我妈一直资助我上学……”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道,“你们还在那里吗?有没有去医院?人情况怎么样?”
房间里很安静,而那男人的声音已经穿透了手机的听筒,根本不用免提,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款手机也是类似于老人机的类型,可能是为了防止老人耳背,特意调大了听筒的声音。
这么贴心的事情,老人的三个“好闺女”似乎是做不出来的,王鸽推断,这个手机都很有可能是电话那头的男人给买的。
王鸽为了照顾家属的情绪,没选择说真话,毕竟那人还在开车,若是在这个过程中情绪出现太大的波动,造成意外事故,那可真是惨上加惨了。
“我们还在这里,医生需要先稳定病人的生命体征,再把病人送往医院,你现在赶紧过来吧。”王鸽说道。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到!”男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而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三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啪嗒啪嗒的从楼梯间直接进入屋子,进来之后闻到了屋内的异味,都皱了皱眉头。
很明显,这就是老人的三个女儿了。
她们一开始并没有在半夜接陌生电话,直到十分钟前大姐实在受不了电话的吵闹,接起了电话,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出了事,赶紧联系两个妹妹,来到了这里。
由于住的比较近,她们到的还是比那男人早的。
她们看到正在被抢救的母亲,似乎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王鸽甚至从她们的眉宇之间看到了一丝释然,顿时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这门怎么给砸成这个样子了?又要花钱修锁!”三人之中比较年长的那人看了看门口墙上的窟窿,还有被完全破坏的锁簧,皱着眉头说道。
开锁匠看了看屋里的两个警察,往后退了一步,似乎生怕被这三个女人找麻烦。
“破坏门锁是征求了家属同意的。”警察说道。
三姐妹互相摇了摇头,那年纪较小的三妹又发了话,“我们都没同意,谁同意了?”
“前期你们三个的电话都打不通,我们只能拨打了另外的联系人,是他同意的,他说自己是老太太的儿子。”警察回答道。
“他?还儿子呢!就是一个资助生,有什么资格干涉我们家的事?”三妹皱了皱鼻子,不屑的说道。
“老太太情况危急,你们还在看门锁要花多少钱!老人心善,怎么养了你们三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们看看这家里有一件东西是你们买的吗!还不都是那男人买的!”对门邻居的中年男人看不下去了,指着三姐妹的鼻子骂道。
“哼,我妈供他上学,让他现在开公司当老板赚大钱。没有我妈能有他现在吗?他花钱买东西,那是报恩,应该的!这门锁肯定是要他来修了!”三姐妹似乎站在了统一战线,老二又出来争辩道。“上次你忽悠我们家老人把钥匙放在你家,摆明了图谋不轨,换锁的钱还没找你要呢,还来说三道四!”
那中年男人更加生气了,活这么久还没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人,“那男的叫知恩图报,老太太生你们出来,养你们这么大,有没有恩?你们那叫恩将仇报!”
三姐妹一时哑口无言,不再说话。而那开锁匠也赶紧拉住了中年男人,让他少说两句。
抢救进行了三十分钟,如同王鸽预料的那样,老人的情况并没有任何起色。
崔志刚和关凤霞收拾着医疗器械,满脸的失落。
崔志刚走到三姐妹的面前,摘下了口罩,严肃的说道。“病人多器官衰竭,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心跳和呼吸,生命体征完全消失。抢救进行了三十五分钟,人已经死亡了。如果需要明确死因,我们会进行遗体解剖,需要你们签……”
“不就是要钱么,以后再说!”那大姐直接挥了挥手,把满脸震惊的崔志刚赶到一边儿去。
“先说好了,这套房子咱们三个平分,老太太没遗嘱。那男的是外人,可不能分给他,你俩胳膊肘可别往外拐!”
另外两个妹妹纷纷点头。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老人尸骨未寒,这三姐妹居然开始要分家产了。更令人意外的是,三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连伪装的哭喊一声都没有,还真的是“性格直爽”!
对门邻居的中年人气得浑身发抖,但还是说不出话。
他和开锁匠忙活了半天,就是想要能救回老太太一命。然而这个世界上并非什么事情经过了努力之后都会有好的结果。
而奇迹往往不会发生。
两个人都无比失落,走出门外点了一根香烟,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王鸽将担架上的绿色被单取了下来,想要盖住老人的遗体和头部。而门外又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一个人在疯狂的上楼梯。
来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进门看到王鸽正在往老人的身上盖被单,两行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快走几步来到老人身旁,直接跪在地上,抚摸着老人的脸庞。
“老人刚走,后面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了,没太痛苦。”王鸽安慰道,“节哀顺变。”
“妈……”男人扑在老人身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他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跪着往后挪了几步,然后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
后来,在这男人去医院缴费开证明的的时候,王鸽他们才知道,这男人跟老太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男人是福利院长大的,没有父母,是个孤儿。老太太从这男人上高中开始,就一直承担着男人的所有学杂费和生活费,直到现在,男人事业有成,钱也赚的不少,这才来报恩,把老人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看待。
哪怕是这样,面对男人给的钱,老人也只是留下一部分生活费,其他的都攒着没花,单独设立了一个账户,并且留下了公证过的遗嘱。
这个账户里面的钱全部都留给自己资助养大的儿子,防止他在生意失败的时候走投无路。
但是很快,王鸽和一同出车的崔志刚喝关凤霞就忘记了这件事情。
院前急救的人员们并非铁石心肠,他们在工作的过程中见惯了人情冷暖。
见得多了,没有触动,不是难以被触动,也不是没有感情。
这样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下一次的紧急情况会让他们马上忘却上一次的所见所闻。
冷血与冷静,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去谴责或者感动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