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些事情真正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切身的体会到这件事到底有多么的令人难过。
王鸽的爷爷奶奶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去世的,祖辈对他关爱有加,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体会过了亲人离去的痛苦和无奈。
这么多年过去,那种感觉已经渐渐消失,或者说,王鸽已经习惯他们不在了。
这种事情,要花好长一段时间去习惯,这一点王鸽无比清楚。
以至于王鸽在出车时,还有急诊部里的那些生离死别的场景的时候,感情上有一点冷淡。情绪化的时候还是不多的。
在跟铁大致聊天的时候,铁大致还曾经夸过王鸽的这种态度,毕竟工作就只是工作,如果参杂了过多的个人感情,不论是医生,护士,还是救护车司机,在自己的工作上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尤其是这份工作是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的。
“医院要的是你的技术,而不是你的人。”这是铁大致的原话,可能当过兵的他说话有些耿直,但现实中就是如此。
王鸽在开车的时候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走廊里的他冷静了下来,这趟车似乎让别人出比较好。第一个是不参杂个人感情更加安全,第二,他也绝对相信车队里其他同事的驾驶技术,他相信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完成任务。
但是王鸽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就像现在这样,阳寿已尽,最起码自己还送了三叔最后一程。
三婶田秀芳也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了医院,与王磊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王鸽很想告诉田秀芳,这些东西已经用不上了。
因为在三十五分钟以前,他亲眼看到三叔王兴华的灵魂跟在死神的后面穿墙而出。
三叔的灵魂看了看王鸽,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王磊,终究一言不发的跟随死神离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王兴华的眼神迷惑,而且失落,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要离开人间。
但是王鸽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有些时候,王鸽真的宁愿自己看不到死神和灵魂,不知道人什么时候会死,知道的太多,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情况,王鸽只能承受比一般人更大的痛苦。
几分钟后,刘崖垂头丧气的推开急诊室的门,沈慧也红着眼睛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抢救已经进行了四十分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田秀芳和王磊已经从医生的表情中看到了一切,不过他们仍旧抱有一线希望。
“大夫,我爸……”王磊颤抖着问道。
“抢救进行了四十分钟,没有心跳呼吸,血压测不到,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对不起。尽力了。”刘崖叹了口气。“你们……进去看他一眼,遗体会被转移到太平间,医院可以帮忙联系殡仪馆。”
还没等刘崖说完话,田秀芳就大哭着重进急诊室。
王磊直接跪在急诊室门口,对着里面痛哭大喊“爸!我不孝顺我该死啊!”说完就咚咚咚开始磕头,王鸽怕他出事,赶紧扶了起来。
“哥啊,我再也没有爸爸了……”王磊痛哭流涕。
王鸽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人。王磊挣脱了王鸽,也进了急诊室。
“王鸽,兄弟对不住你。”刘崖拍了拍王鸽的肩膀,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盯着地面。
王鸽愣在了原地,“三叔时间到了,怎么能怪你。”
他也叹了口气,人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想到三叔的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生死簿上的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儿写上去的?三叔一辈子好人,五十多岁就没了,这公平吗?
一点都不公平!
“想开点,节哀顺变。”沈慧揉着鼻子说到。
医生护士见过的生离死别,比任何人都要多,在某种程度上早已麻木,不会表现出来,但是看着身边人经历这样的事情难过,他们也免不了会勾起回忆。
的确,医院要的是他们的技术,不是他们的人。
但是技术是由人来实施的,而人是有感情的。
“你三叔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根据症状来看,应该不是单纯的脑出血,是脑干出血,出血量在五毫升以上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九十以上,抢救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除了失去意识前心绞痛带来的痛苦,没遭多大的罪,走的很快。如果家属需要确定死因,医院可以免费进行尸检,脑部ct和核磁共振成像都可以……”刘崖说道。
王鸽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他摘掉了对讲机的耳机,掏出手机。
三叔人已经走了,再怎么难受也追不回来。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三叔的后事。在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一切大小事务都是自己的父母操办,母亲懂一些当地的殡葬礼仪。
表弟王磊还年轻,什么都不懂,田秀芳沉浸在悲伤之中,这种事情如果让现在的她来做,未免太残忍了一些。
王鸽拨通了自己父亲的电话。
电话等待了很久,才被接通,看来父母早已经熟睡了。
“儿子,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电话那头的王建成还有些迷糊,声音听起来有些混沌。
“爸,你现在是站着还是躺着?要是站着的话,你坐床上,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太激动。“王鸽问道。父亲的身体也不太好,他要保证自己的父亲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他没办法接受后果。
“我坐床上呢,手里就在床头柜上,有事你说吧。”听到儿子没头没脑的要求,王建成的睡意全无,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刚才三叔没了,我开救护车去接的他,路上就不行了。抢救了四十分钟,没救过来。”王鸽说说完,积蓄已久的两行泪这才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王鸽……”沈慧也绷不住了,呜呜的哭了起来,给了王鸽一个安慰的拥抱之后离开不再打扰他。
电话那头的王建成沉默了十秒钟,就在王鸽想要询问他有没有事的时候,王建成开了口。
“他走的快吗,怎么没的?”
“我到他家里的时候就没意识了,除了心绞痛,没遭多大得罪,推测是由于疼痛导致脑干出血。”王鸽说道。
“没遭罪就行,你婶子和表弟在吗?”王建成虽然还没看破生死,但是听到亲弟弟临终前没遭罪,心里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
“他们在陪着三叔,料理后事的话……”王鸽说明了打电话的目的。“太平间可以停一宿,今晚可以先不过来。”
“我和你妈现在就过去,人没了,落叶要归根,接回家吧。”王建成说的没错。
虽然王鸽知道,在一个死后灵魂会被死神带走的世界,死人是不会知道他去世之后有没有人会给他料理怎样的后事,但这是生者对死者最深的思念,最大的尊重。
“你三叔在的时候就经常跟我说,指不定哪天就会走在我前面,没想到……唉!”王建成一直在叹气。
“爸,你和妈路上小心点。”王鸽嘱咐道。
“你还在上班,忙你的,一切有我们。你三叔没了,你还有别的病人要救。”王建成说道。
“知道了,爸。”王鸽挂掉了电话,抹去了眼泪。
刘崖坐在椅子上,掏出了口袋里的长方形盒子,这是高玉婷送给他的礼物。出诊着急,他就一直把这个不大的盒子装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反正白大褂的口袋也够大,装得下,却一直来不及打开。
他拆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个听诊器,还有一张字条。
“兔子,那天看到你听诊器摔的有点变形了,送你一个!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查了很多资料,偷偷问了小慧,才敢买的。不便宜,敢动不动就摔了你试试!爱你!”
在字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心。
听诊器是美国3m牌的,双面听诊,上面还印着Littmann,专业听诊器,市场价少说六七百,这可是好东西,刘崖一直舍不得买。
刘崖满心感动,心存温暖,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走廊尽头跑来一个小护士,气喘吁吁的叫着王鸽。
“王师傅,有空吗?刚才我用对讲机通知车队,怎么不回消息呢?我去车队看了也没人,可算找到你了,指挥中心发来消息,要出车了。麓山路,海高美KtV。”小护士有些着急,跑了不少路,脑门上全是汗。
“没看见什么情况吗?现在还找他出车?”刘崖急了,站起来训斥着小护士,“我说你们他妈的还有点人性没有啊?”
王鸽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摘掉了对讲机的耳机,自然是听不到任何消息的。
小护士委屈的要死,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就被医生训了一顿,看着刘崖凶神恶煞的样子,眼泪都快吓出来了,又不敢还嘴,“车队里师傅们都出车去了,最快的也要十分钟能回来。找不到人已经耽误了一会儿了,要是不行我就跟指挥调度中心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派别的医院的车……”护士带着哭腔说道。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私事儿。”王鸽吸了吸鼻子,重新戴上对讲机耳机,“这车我出,兔子,一起去吧。”
刘崖点点头,把自己的旧听诊器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将新听诊器小心翼翼的装进口袋里,与王鸽一起跑出急诊大厅。
刘崖和护士田雨晴都已经坐进了救护车车厢里,这几年的气氛有点奇怪,田雨晴虽然觉得诧异,但是也不敢多问,她看不到坐在驾驶座中王鸽红肿的双眼。
王鸽像往常一样,松开手刹车,踩离合挂档,一脚油门轰下去,发动机转数表指向了一千二百转每分钟。
他打开了警笛和警灯,蓝色的灯光在黑夜中跳跃闪烁,伴随着这辆在黑夜中疾驰的救护车渐行渐远。
王鸽按下了导航上的接近按钮,导航信息出现在屏幕上,他又一次举起了通话器。
“这里是雅湘附二编号0110,湘AGZ689,正在前往麓山路事发地点!”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