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后,檀闻舟一张一张地观摩。
有宣示表和乐毅论这样的楷书,也有韭花帖和兰亭序这样的行书,还有名家写的诗作,都是练字的上品,拓印的字迹也还算清晰,算得上是不错的印品。
阿兰看得头都大了,只觉得头晕脑胀。
“这么多,姑娘,要写到什么时候啊?”
她浅笑悠悠道:”不急不急,写完了,咱们就出去了。“
”出去?“
阿兰一头雾水。
檀闻舟将其中一张抽了出来,垂眼看了一会。
阿兰以为这张纸上写着不同寻常的东西,也凑过来看,却发现就是一首很普通的诗,跟着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姑娘,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檀闻舟眼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秋风飒飒吹拂洞庭湖水,泛起层层白波,好像一夜愁思让湘君也生了白发。
醉卧扁舟,星光璀璨,缥缈迷离。一时不知道是天上的星辰倒映在水中,还是身处梦境。”
阿兰眼前仿佛看到诗里的场景,明白过来,檀闻舟忽然拿起纸,放在一旁的油灯上。
火苗蹭上有些硬的纸张,她的手离得有些近了,一点火舌燎了一下檀闻舟的食指,一瞬间的触感忽然有些熟悉,叫她如被电击。
就像是裴衍的手,穿过火焰,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阿兰被这一幕吓到,她伸手去拉,却被女人的另一只手挡住。
“姑娘,小心你的手。”
她反应过来,却有些意犹未尽,虽然点着头,隐藏在纸张下的手指还是鬼使神差地往火焰处游离。
她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给她下了降头。
传说岭南多蛊术,有苗人便会用装神弄鬼的蛊术蛊惑自己的心上人,好像叫......情人蛊。
明明没那么喜欢,不是么,可是怎么会让她如此痴恋如狂?
以后有空了,倒是可以去岭南看看。
她收回手,纸上诗句间间隔的留白处被火苗熏成了不均匀的黄褐色,有印记慢慢地显现出来。
阿兰终于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平静地女人。
“姑娘......你?”
她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可是转念一想,她知道似乎也不奇怪。
“你们做的事情,我虽然一直没问,却也能猜到一些。”
阿兰低声道:“姑娘,还是我来做这些吧,这时候......不太平,你不要管了。”
“是裴衍这么跟你说的?”
阿兰不说话。
纸上写的是一个日期,下月初一。
檀闻舟看了一眼,将这张纸放进了火盆里,火苗很快窜了起来,将字帖包裹起来,不到片刻,化作了片片灰烬。
“看来,下月初一,我们就能出去了。”
她若无其事地整理着剩下的字帖,抬眼对站在一旁的女孩眨了眨眼:“继续练字吧,咱们还得待大半个月呢,对了,那几个奴隶怎么样了?”
阿兰一顿:“姑娘放心,只是受了小伤,不碍事,他们收到的赏钱......姑娘给他们的首饰,够他们吃半辈子了。”
“那就好,那几样簪子,报了被偷么?到时候若是被发现了,可不能扯上我们。”
“已经跟管事的说了,说是前几日夜里二殿下来闹的时候,有人趁黑给摸走了。”
那日摩梭偷偷潜进来真是神来之助,若不是摩梭来她们趁机闹一场,不会夜里引来那么多人,虽然摩梭不来,她也有其他办法找个由头将那几个贵重点的首饰说成被偷,但总没有那一日更让人信服。
檀闻舟起身去拿茶叶坛子,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她打开茶叶罐子,茶叶已经快喝完了,罐子底下铺着薄薄一层茶叶,夹杂着许多碎屑,她眉头一皱,这些日子闲着没事天天喝茶,竟然这么快茶叶就见底了?
她正准备让阿兰再去找阿勒秋要些,门外却有人传话。
说是胡兰阏氏有请。
阿兰愣住,连檀闻舟都有些惊讶。
这位深居简出的阏氏几乎从不凑什么热闹,哪怕是有宴会,也不见她的芳踪,听阿兰说,她一贯喜欢安静,很少出自己的帐篷。
除了性子内敛,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人会愿意天天窝在这一眼看到头的小帐篷里,要是她,他都要闷死了。
阿兰服侍她换了身衣裳,这里汉人衣裳不多,只有胡人的胡服,不过裁剪还算妥帖,发髻还是留着汉人的发髻,梳了一个简单的螺髻,脸上略微扫了些铅华和胭脂,盖住了原来的大病后有些苍白地脸色,显得气色好了许多。
胡兰阏氏的帐篷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在王帐的后侧,所以护卫严密的骇人,每隔五步便能看见浑身铁甲的侍卫,巡逻的士兵看到她,给她让了条路,到了接近阏氏帐篷的地方,才看到仿佛是胡兰阏氏身边的侍女出来迎接。
先是两个中年嬷嬷上来搜身,连发髻都要摸一摸,确定身上没有带什么违禁的东西,两个嬷嬷互相看了一眼,又对侍女点点头,侍女这才躬身请她进来。
一踏进胡兰阏氏的帐篷,她瞬间有一种感受到了差别待遇的冲击感。
这哪里是一个小帐篷,檀闻舟的那个小帐篷和眼前这个巨大的宫殿式的帐篷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胡兰阏氏能整日里呆在帐篷里不觉得难受了。
外头仍旧是突厥的钟乳状或者是蜂窝状的建筑装饰,而这座巨大的帐篷里,一踏进来,仿佛回到了大胤的庭院。
一进来是一座玉石屏风隔断出来的小厅,侍女带她穿过小厅,上首摆着一张数丈宽长的贵妃榻,下首摆放着博古架,鎏金兽首铜香炉,整面的羊绒地毯上嵌着红蓝宝石,侍女早已司空见惯,踩在上头也不觉得心疼。
另一侧是一张巨大的云母屏风,她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吃惊。
吃惊的不是这张屏风有多珍贵,若论云母屏风,她的闺房里就有一件,成色更加绚丽,价值也比这架更加珍贵,她吃惊的是,突厥地处草原,交通不便,云母海边特有,能够千里迢迢耗费人力物力送到胡兰阏氏的寝殿里,足以见得突厥可汗对这位阏氏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