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托这位小王子的福,她在这里的地位稍稍有些许的上升,炭火的供应也多了许多,日子也不像以前过的捉襟见肘。
“真的?”木循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他又很快恢复如常,“虽然我们这里也有汉人做这些,我阿妈有时候也会给我做些衣服鞋子,不过,你要是有这个心,我也不会拒绝。”
檀闻舟心里偷笑一声,真是个喜欢装模做样的小子。
“不过,我之前听我的奴隶说,汉人的女子都是要裹脚的,我阿妈就是,一双脚比我的手掌还小,她从不让我们看她的脚,连我父汗都没见过。”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檀闻舟的大脚,有些恍惚又有些失落道:“可是你没有,为什么我阿妈要裹呢,肯定很疼吧。”
她有一瞬间的尴尬,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在大胤,盯着女人的脚看,是很没有教养的表现,可是想到自己的脚又不是什么奇形怪状,天足罢了,没有裹脚,还穿着鞋,看就看了,又能如何,便只是温声道:“是啊,各家有各家不同的家规,我家不用。”
“真好,要是我阿妈的阿妈阿爸也像你的阿妈阿爸一样就好了,真不知道谁发明的这种陋习,女子裹了脚连马都骑不上,一辈子只能被人扶着,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
“我也同殿下一般的想法。”
“你回去后,应该让你们大胤的女人都不要裹脚了。”他皱了皱鼻子,嫌弃道:“丑死了。”
她微微一愣,自己忽然被木循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住。
让所有的女子放足么。
她又坐了一会,才起身道别:“殿下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难得今日下学早,你能让我多休息一日。”
木循起身送她,被她拦住:“殿下对我已经很好了,再好,会招人怨恨的。”
“怨恨?”
木循不解。
“众女疾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她悠悠道。
其实这些日子,她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有些人对她的目光不太和善,尤其是在裴衍虎视眈眈在白狼湖畔,更是让西突厥人心惶惶,木循对他越好,西突厥中,一些人越是对她不满。
“什么意思?”木循皱眉。
她扶额,差点忘了,这小子差不多是半个文盲。
“意思就是说,殿下要是对我太好了,有些人看到了,会嫉妒我,会编造谣言,说我狐媚惑主。”
她耐心解释,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懂了,那我以后在外面,就对你冷淡些,这样,别人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了。”
“殿下果真聪慧。”她笑道。
“你真厉害。”木循咬了咬唇,脸上原本褪去的红又冒出浅浅一层,“你们汉人说话一套一套的,不直接说出来,总是喜欢拿别的东西作喻,不过,听起来好有意思,我们突厥也有好多这样的话,你......”
他似乎有话没说出口,檀闻舟笑道:“哪天殿下有空,也做我的老师教给我,可以么,突厥语听起来也很有意思,只是小时候学业忙的很,没那么多时间学这些。”
忙着摸鱼偷懒睡觉,确实没什么时间。
“好!一言为定!”他咧嘴笑,好看的脸上绽放出耀眼的神采,小麦色的肌肤上流转着少年才有的肌肉线条,让人一见,便忍不住觉得心情愉悦,是个清澈且聪慧的少年。
她掀开帘子,风卷着衣角微微扬起,狐裘领口的雪白皮毛围住她的连,像是一朵娇花的花蕊,任是无情也动人。
心情好就是不一样,平日里看着觉得萧瑟荒芜的景,今日看着也觉得别有一番塞外风情,比如那冬日里一望无尽的荒原,此时此刻,也让人觉得有一种大气恢弘的气韵。
若是能在上头痛快肆意的跑马,肯定要比在京都甚至是陇西还要让人畅快。
这里有马么,她忽然想起来来了这么多天,自己还没有骑过马,不过哪怕是他们给了自己一匹马,自己也骑不出去,她只能呆在这里作人质。
想到自己还是个人质,她暗自叹了口气。
“你就是那个姓周的?”
身侧几步传来一声粗哑的质问。
她侧首看去,那人身高几乎有八尺,一身健硕肌肉,肤色被晒得黝黑,眼神却锐利的像是秃鹫,横肉遍布的脸上,左侧一条明显的刀疤横亘他的眉眼,给原本就不和善的长相平添了几分戾气。
同样不和善的声音,便是出自他的口里。
她顿了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随即点了点头:“是,请问......”
“老子去你妈的!”他似乎是怒气正盛,不等她话说完,疾步逼近,抬起一脚重重的就踹倒了她的小腹上。“小娘们一脸狐媚子相,你兄弟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还好吃好喝在咱们这里过日子,娘的,长生天瞎了眼吗?”
他一身煞气,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将人烧成灰烬,那一脚实在不轻,檀闻舟撞到在身后几步的树桩上,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小腹,脸色煞白,额头细密的汗珠子冒了出来。
好疼!
是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了的疼。
血腥味从喉咙口涌了上来,她拼命咬住牙,让自己不要溢出来,四肢百骸像是被打穿了,那一脚,到底有多大的恨意,能让一个人这样用力?
“老子看着你就想弄死你!”彪形大汉声色俱厉,仿佛猛兽,“长生天真是瞎了眼,你和你的兄弟,就应该被草原上的狼和秃鹫分食,你这个贱人!”
他似乎仍不解气,提起她的衣领又要往树桩上擂。
“铁毅!住手,不能杀他!”有人过来阻拦。
“滚开,我兄弟死了!被这婊子的兄弟杀死了!我怎么住手!哪怕是可汗要杀我,我也认了!今天老子就是死!也要杀了她!”
她双目紧闭,眼前一片漆黑,往日的人影和记忆跑马灯一般地在眼前忽然闪现,闪过又闪回,让人忍不住流泪。
京都,陇西,岭南,父亲,春娘,外祖父外祖母,春娘,绿芜蓝蕊......
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
耳边传来其他人的声音,裹挟着风声传进耳朵里,听的不太真切。
裴衍的脸出现在了走马灯的最后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