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喜宴说不上出众,但也算是体面了,李府的每棵树上,都系着胭脂红的纱幔,无风时静静垂落着,丫鬟小厮端着碟子和美酒穿梭在人群之间,假山流水,算不上华丽,但也精心打理过。
温毓秀今日托病没来,想来是看不上这门婚事的,自己的远房表妹嫁给一个傻子,她一贯性子高傲,必不肯来,檀闻舟和周云用了些酒菜,在府中走动几步,便遇上了玉桥和之云。
之云脸上带着笑意,许是被今日的喜事感染,眼中是散不去的得意,一身新裁的锦衣红红绿绿,头上的金步摇甚是夺目,看见她们二人,之云有些讶异道:“怎么不见毓秀姐姐,她今日没来么?”
玉桥道:“你还不知道,毓秀昨日吃坏了东西,身子不舒服呢。”
“哦,我今日忙的很,应酬宾客就转不过来,还真没注意到。”
周云笑了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以后可有新嫂子管你了。”
之云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今日之云的新嫂嫂出阁时,远远看了一眼,真是美人。”檀闻舟也开口诚心夸了一句。
几人都没有提及李之风当中推搡新娘子的事情,反而议论起新娘子来,俗话说有好汉没好妻,烂汉子娶个花滴滴,其他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惋惜的,又带了些看好戏的心思,之云哪里猜不出,也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这个大哥,能娶个老婆已经算是幸事了。
玉桥看热闹不嫌事大,忽然道:“听说,毓敏以前喜欢周家的二公子。”
这话一出,几人神色各异,之云皱了皱眉,道:“仲彦公子一表人才,倾慕他的女子多了去了,这事无影无踪,还不知道谁喜欢谁呢。”
玉桥像是没察觉到其中的意思,反而兴致冲冲的问檀闻舟:”阿檀,你和你二哥关系好,你知道么?“
檀闻舟心里有些恼怒,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当着周云的面说出“你和你二哥关系好”这样的话来,不是招人烦么,她勾起一抹疏离的笑:“倒是没听说过呢。”
玉桥又想问周云,周云直接懒得理她,去看一旁花树上的花骨朵。
玉桥脸色有些难看的不说话,视线又转向檀闻舟。
她扯出一个笑,也顺势走了过去,和周云一起赏花。
玉桥脸色更青了。
几人站的地方在一处小桥边,流水潺潺,青苔翠绿,石子路上铺了些许梧桐落叶,原本是很风雅的景色,却因为一些人显得俗气了些,檀闻舟突然有些想念桃夭,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和桃夭在一处,她都觉得比和这两人在一块有意思。
想起桃夭,她好奇的转头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
几人说话时,又有三五成群的姑娘们过来散步闲逛,之云见众人都夸赞起园中的布置精巧,心中得意,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热情邀请大家到凉亭中坐一坐,又让人送了酒水来,一块玩飞花令,为了热闹,又叫来了前堂两个弹琵琶唱小曲的优伶,在一旁给大家奏乐。
用飞花令佐酒,再风雅不过,这很符合有些人故意想卖弄文采的心思,玉桥更是想一刷方才碰壁的耻辱,跃跃欲试。
之云是主人,便先从之云开始,其次再是檀闻舟和周云,依次由左往右开始,石榴花开得正好,便以”丹“字作引。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云浅浅一笑,缓缓开口。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这种简单的飞花令根本难不倒檀闻舟。
”丹陵五牙客,昨日罗浮归。“
......
”扶桑正是秋光好,枫叶如丹照嫩寒。“
”丹陛祥烟灭,皇闱杀气横。“玉桥选了李商隐的此句,这句诗她想了好一会,觉着没人能说出比她更好的句子。
眼看过了两轮,十几个人,便说了快三十句带丹的诗,再轮到之云时,她就有些滞涩,一时之间,脑袋里空空如也。
她脸一红,众人又都瞧着她,她一个做东的主人,却被飞花令给难住,心里一着急,随口道:”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这句诗出自南梁何思澄的诗作,南苑逢美人。
洛浦疑回雪,巫山似旦云。
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曾闻。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开。
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自有狂夫在,空持劳使君。
顾名思义,是首艳词。
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却能将淫诗艳词背诵得朗朗上口,传出去难免让人笑话,檀闻舟没有点破,众人也是。
昔日碰见桃夭时,这些人便是脸色奇怪,明里暗里都是不屑轻蔑的意思,可是自己背地里却没少看那些难等大雅之堂的诗句和话本。
假清高。
檀闻舟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真无趣。
许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之云轻咳一声,命乐姬换一首轻快些的曲子来,玉桥偏头听了一会,夸道:”这曲班子弹唱的功夫真不错,是哪家的?“
之云莞尔一笑:”是城南的眠香坊。“
她拿着扇子掩着翘起的嘴角,脸上浮现出一抹看好戏的神态道:“这眠香坊的主人咱们还认识呢。”
“是谁?”
众人分分开口询问,连周云都有些好奇。之云神秘道:“是桃夭。”
阵阵惊叹传来,吸气声有,惊呼声有,而每一种声音里,都蕴含着化不开的鄙夷。
“竟然是她?”
“她不是在抚仙居么?”
“嘘,小点声,这样的话说出来也不害臊。”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做妓子的又不是我们.....”
“噗哈哈哈......”
一旁弹琵琶的两名歌妓听到这些低语,有些尴尬地坐在凳子上,手中的琵琶声也微微乱了一瞬。
“我听说,这些服侍人的妓子都不知道什么叫自尊自爱的,给点钱什么都愿意做,啧,说起来,咱们和她以前还一块......”玉桥不屑道。
“快别说了,真是羞死了,上次在温府,我还瞧着她了,你们看到了么。”
之云这样说着,手捏着帕子轻轻掩住丹唇,眉眼间也满是讽刺。
”看到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呢。“
”那身衣服跟没穿似的,还和温刺史眉来眼去,动手动脚。“
”阿檀姐姐,你呢,你看见过么?“
檀闻舟心里早已经有些不悦,只觉得这些人简直是嘴如喷粪,明明身上带着香囊,衣服上留着熏香,头发上肌肤上擦着香油香粉,却还是掩不住一开口时地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