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你跨出来这个门,是生是死,便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孙氏保养得当地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声音也平静地让人害怕,只是平静的背后,刻骨的冷意让人觉得仿佛置身冰天雪地。
周承言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表情几番变换,最终他万语千言卡在喉咙里,心里好像被大石头堵住,话说不出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耳边传来刺耳的嗡鸣声,像是蝉鸣,可是如今已经入秋,哪有这样旺盛的蝉鸣声。
他抬手伸出一只手指头,紧紧地按住左耳,原来是耳鸣声。
等到杂音逐渐消散,正要开口,孙氏冷笑又传了过来:“哼,怎么不走啊,不是挺有能耐么,离了周家,你还能做什么?你这辈子,只配做他的陪衬!”
周宗月脸色一变,他再也忍不住,站出来和孙氏对峙,道:“舅母,够了!”
孙氏转眼,又很快移开视线,连眼风也不愿意给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一丝,冷眼刀子似的扎在周承言的心上。
“怎么,我说错了?这些年,你不就是他的陪衬么?如今你连做陪衬都怕了?也是,让你去巡庄子也巡不好,手下的人当着你的面偷奸耍滑也不知道,让你去看账目你也看不明白,假账乱账胡乱一气,糊弄你你也不知道,还是得咱们仲彦挑大梁不是?难怪你爷爷奶奶喜欢仲彦呢,周大公子,你还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好!废物!”
孙氏越说,声音越冷,仿佛三九寒冬得雪,能将人冰成冰雕。
周承言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拳头隐在袖子里,紧紧地握成拳。
他觉得自己快要炸了,震耳欲聋的蝉鸣声又响了起来,明明应该羞愧的潮红发热的脸,为何如此冰凉?
“舅母这样说,真是让我们这些小辈无地自容了,难道天底下只有管家业看账本这些事情可做了么?大哥做得好的事情舅母看不到,怎么就光盯着他做不好的事情说呢?当初大哥带着家里的部曲,能一夜擒拿匪寇数次,那时候大哥也才十五岁的年纪,哪家的少年十五岁敢做能做这样的事?舅母这些话真是诛心了,圣人都说术业有专攻,偏偏舅母非要把人往他不喜欢的路上逼,做不好还要骂一句废物,舅母就没有不喜欢的事情?舅母就没有不擅长的事情?舅母的父母也是在舅母年轻的时候这样骂您的么?”
檀闻舟清凌凌的声音响彻在花木扶疏的庭院里,孙氏被她的质问得愣住,很快她就恼羞成怒,水葱一般保养得当的指尖指着她,一贯对檀闻舟还算平和的她,声音有些颤抖的道:“你......闭嘴,大人说话,你们小孩子插什么嘴?”
周云也被檀闻舟这番话吓住了,赶紧眨眼示意她不要再说,她扶住孙氏,安慰道:“母亲,母亲别和闻舟计较了,她也是一时情急,为了哥哥说话,才这样......”
“闹够了没有?”周文正站在垂花拱门后,神色无奈地看着她。
孙氏冷哼一声,一把甩开她的手,甩袖转身,径直从周文正身侧经过。
高耸的发髻上,流苏哗啦乱响,那个冷漠高傲得背影将他们甩在身后。
周云也一贯劝不住母亲的暴脾气,有些踟蹰地站在原地,眼中满是担忧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周承言。
檀闻舟刚才是嘴巴比脑子快,但是似乎也不是没有用,孙氏方才明显被堵住了话头,才甩袖离开,否则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周文正抬脚往周承言这边走了过来,他依旧是那副清风明月般端庄文肃的模样,面色白净,身形端正清雅,年轻时,他也是个十成十的美男子,中年了,也不见沧桑,反而多了几分雍容气度。
他停在了周宗月身前,周宗月身量比他还高一些,周文正看着他还需要微微抬眼。
望着这个酷似已故妹妹的独子,周文正抬起手,抚了抚周宗月柔顺的墨发和笔挺的背脊。
越是孤立越是要做出一副不屈的样子,这样倔强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周文正叹了一声,再开口,已不复方才的冷然,只有无尽的怜爱。
“你舅母刀子嘴豆腐心,你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周宗月俯身行了一礼:“舅舅,是我不好,我愿意和大哥一块参军。”
他声音闷闷的,却让人听得清楚,檀闻舟站在一旁,耳边满是那一日晚上周承言在屋顶上和她说的话。
“什么话。”
“不记得了。”
......
檀闻舟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望向周承言,发现周承言也愣愣的望着周文正,而周文正面对着的是周宗月,哪怕两人只距离几步之遥,周文正的眼睛里,慈爱的目光,全落在了周宗月身上。
这让人如何能不记得。
周文正有些无奈道:“胡闹,哪有全去参军的,总得有人留在家里。”
”舅舅,让我去吧,我和大哥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周文正摆摆手,不容周宗月置喙,转身看向周承言,道:“既然决定去了,便去吧。”
周承言低下头,压抑住眼底要喷薄而出的东西,闷声道:“是。”
周文正忽然抬手,扶住他有些弯曲的背,道:“年轻人,背挺直些,这样灰心丧气的模样,像什么样子,既然要投军,就拿出要投军的样子来,阿檀说的不错,你的天赋不在府里,在外头。”
周承言闻言伸直了腰背,抬头看向父亲,恭恭敬敬的对周文正行了一个礼。
“孩儿告辞。”
四个字宛如千钧巨石,周文正有些觉得气短,又觉得一把年纪了,这样依依不舍实在有些在小辈面前丢脸,转过身将自己的神色隐住。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周云,周宗月和檀闻舟站在原处,默默地看着一贯玩世不恭的周承言敛了玩笑的神色,平静的走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