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闻舟撩开车帘,细细的芦苇帘子外头,温行云身骑白马,马背上的身子一丝不苟,比山上的松柏还要笔直俊俏,温行云见她打开帘子露出半张脸,那露出来的半张脸嫩生生的,跟戏文里的小狐狸似的,一双眼睛在夕阳西下的余晖里亮得像宝石。
他今天本来待在府里的,临时被大哥温行平叫来接他,原因是他今日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银子,特地差了人跑来温家找他,还让那跑腿的小厮特地嘱咐。
别让温夫人知道了。
温夫人自然就是他们兄弟两的亲娘,刺史夫人。
温行平别的不怕,就怕自己的亲娘,温夫人不喜欢自己夫君的浪荡性子,又管不住,只能在儿子耳边絮絮叨叨,指望着他们别染上亲爹那喜欢沾花惹草的恶习,温行云一向是温夫人的心头宝,倒不是别的,就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对这些花花游戏不感兴趣,温夫人一直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娘的教的好,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这个小儿子争气。
但是对于大儿子,温夫人实在是有心无力。
温行平面上总是答应得好好的,结果私底下比他老子玩得还花,什么抚仙居怡红院,温夫人不准他去,他就偷着去,那些姑娘们一见他,就像猫见了老鼠,扑食似的往他身上扑,温行云出手又大方,人长得也好,这样的公子哥,简直是姑娘们心里头一号的亲亲郎君。
温夫人没少和孙氏吐苦水,两人都是同病相怜,大儿子都不争气,可是温夫人起码一点比孙氏好,她大儿子不争气,还有争气听话的小儿子,孙氏却只有周承言这么一个儿,每每想到这一层,温夫人心里又好受了许多,挥着帕子大摇大摆地回了府,留下孙氏一个人越想越气,好几个晚上都气哭了,躲在被窝里和周文正赌气。
今日跑腿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温行云,温行云只好拿了自己的私房钱,送了来,顺便接大哥回去,但是他懒得上山,只是在山脚下等,没想到等到了周家的两位姑娘。仟仟尛哾
车马粼粼,他以为檀闻舟是有话想说,便将右手握着的缰绳换到了左手,眯着眼,身子微微往撩起的车帘子倾了些,矮下身子,道:“怎么了?晕车么?”
檀闻舟确实有些晕,但是也没那么严重,撩帘子也不是因为想吐,她只是想说让他送她们到离周府两条街的地方就好了,剩下的路她们自个儿能回。
没想到温行云直接问了出来,她下意识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晕?”
温行云笑了笑,容色俊朗,眼角带笑:“你一路上好几次凑到窗边透气,方才山路颠簸,坐在车里确实容易晕。”
没想到他观察得这样仔细,明明看他一路都望着前头,怎么耳朵旁边也长了眼睛么,竟然知道她好几次凑到窗边透气。
檀闻舟有些脸红,一时间忘了自己方才要说的话,温行云忽然出声:”快到了。“
檀闻舟循声将脑袋探了出来,发现此处距离周府还有一条街的距离。
”我们就送到此处吧,这里治安防护都还好,距离周府也近,两位姑娘夜里外出,我们若是一直跟着,让人瞧见也不好。“温行云的声音像是温热的一缕清风,拂面而来都是夏末秋初时的清甜暖意,难得有思虑这样细心的男子,连周云下了车后,都忍不住对檀闻舟夸起温行云:”毓秀的二哥果真温柔体贴,难怪毓秀常常提起这个二哥。“
”你不会喜欢他吧。“檀闻舟侧目而笑。
虽然明知是在开玩笑,但是周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有些红,嗔怪道:”才没有,我才不喜欢这样的。“
“真的?认识了这么多年也没喜欢?”
“我做什么要喜欢他,我可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那以前有一年,我捡到你写的情书,是写给谁的?“檀闻舟忽然想起这宗陈年往事来,有一年她回来,那时候下了大雪,周云慌慌忙忙在路上小跑,檀闻舟原本在院子里踢毽子,忽然看到她跑开后,一封白色的信封从袖子里掉了出来,落进积雪里。
原本雪的颜色便浅,信掉地上,周云也没发觉,还是檀闻舟经过时一脚踩了上去,发现脚下躺着一封印了一个脚印的信封,她挪开脚,弯腰捡了起来,打开一看,连是写给谁的也不知道,但是大致扫了一眼,从头到尾,句句都是羞涩含蓄的情谊。
”新给你做了荷包,祝你新年胜意。“
”你回去了,别忘了......“
刚准备细细的再看一遍,一声又急又气的呵斥声传了来,一抬眼,周云脸蛋憋得通红,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别看别看!“
她小跑上前,一把夺过信,撕成了粉碎。
檀闻舟被吓傻了,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她撕完了就往回跑,留给她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提及不堪回首的往事,周云简直想要找个窟窿钻进去,她有气无力道:“没谁没谁......那时候我瞎眼了还不行么?”
周云撒开原本挽着她的手,脸上仿佛还有些怒意,一个人也不等她,径直往里走,府中巡视的家丁和路过的侍女向她们行礼,周云也没理,脚下的步子又快又急。
檀闻舟被她这大小姐脾气弄得一头雾水,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叹了口气。
只是周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檀闻舟快步跟了上去,绞着袖子问道:“怎么了?你要是生气,我不再提了还不成么。”
她是真怕了周云的性子了,说生气就生气,一生气还能跟你冷战好几天,小时候是这样,现在本以为已经好了,没想到方才没说两句话又置气起来了。
周云一听这话,竖起眉毛,没好气道:“你现在还提?”
她几乎哭出来,心酸往事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这些年的少女怀春付诸东流,任谁想起不要黯然神伤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