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袖,继续道:“百姓如何想最不重要,自古君臣,父子,师生,无不是如此,今日他们因为你的恩惠对你感恩戴德,明日你犯了错他们也能将你骂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佞臣,今日他们对萧家口诛笔伐,过上几个月几年几十年,谁还会记得这件事,谁也不会记得萧越在闹市杀过人。”
檀闻舟抬起头,看到他袖口处金丝银线绣制成的云龙暗纹,一字一句道:“我记得,那个被萧越随意杀死的孤苦老妇,被他们随意奸淫折磨的无辜少女,我一直都记得,所有人都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事情没有落在他们头上,死的不是他们的母亲,被残害的不是他们的姐妹女儿,所以他们觉得此时无关轻重,可以看到几个月几年之后的事情,殿下,我没有那样长远的目光,看不到前几百年后几百年的事情,我只看得到我的眼前,我的心里,只装得下眼前的东西。”
“你......唉。”元修实在有些生气,他指了指檀闻舟,口中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咽不下去,只得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道:“也罢,那我便不向陛下写折子了,你仍然是此案的主审。”
檀闻舟诚恳道:“多谢殿下体恤,今日是臣失言了,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元修挑眉道:“哪里敢怪罪,你说出这番话,反倒说明你信我,我自然不辜负。”
他想起什么,忽然笑起来,道:“我这些年见过许多人,许多事,有伪善者,有明坏者,有真善士,有阴毒士,也有明哲保身的中庸之辈,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总是喜欢伪装,你也是,因此。”
他倾身过来,郑重道:“本王知道你未必真怕本王怪罪与你,你说这番话气势我很开心,我也希望大胤可以盛世清明,官民和谐,可是种种原因,本王不得不顾忌。”
“闻舟,你是一柄新开刃的刀,有着自己的刀魂,我不欲做控制你的执刀人,我希望,这条路,我能与你一同走,这条路是开拓之路,凶险之路,你好好想一想,我给你时间。”
檀闻舟愣住,直至元修走远,被窗外巡视的梆子声惊醒。
回家后,檀闻舟喝了两盅桑落酒,觉得有些闷,窗外春花初绽,粉雪可人,她推开窗,看到绿芜从院门口走回来,见到檀闻舟站在窗边,行礼道:“少爷。”
她见绿芜有些风尘仆仆,知道刚从阿娓处回来,问道:“阿娓姑娘怎么样了?”
绿芜想起那个女孩子,神色间全是不忍与愤恨,道:“少爷,你不知道,阿娓姑娘的身子......”
她想了一会,实在说不出口,道:“大夫说,阿娓姑娘此生再不能怀孕了。”
檀闻舟心下一沉,顿时知道阿娓的情况怕是不好,道:“钱给她了么。”
绿芜点头:“已经给了,少爷要是不放心,奴婢每两天就过去看看。”
檀闻舟忽然格外想念李敦逸,她心里突然很是敬佩这样的人。
极致的鲁莽,却有极致的纯粹,这样的人,确实值得那句“壮士碧血”。
盛怀瑜此时怕是在暗自笑话她,等着看她的好戏,所有人都好整以暇,等着看。m.qqxsnew
她披上衣服,头也不回的跑出去,绿芜在身后急忙喊道:“少爷,您去哪儿啊。”
檀闻舟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跟过来。
红袖招里,觥筹交错,灯火辉煌。
她径直走到李敦逸住的柴房,推开门,吓得里面正在抠脚的李敦逸一个激灵。
他刚刚抠下一块死皮,恶趣味的放在鼻尖闻了闻,满意的扔在床底下。
“我的天,你这是干什么,想吓死我!”他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急忙把脚塞进被窝里,对着她喊道:“你要进来就关门啊,外头冷风都刮进来了,本来我这屋子就漏风,你想冻死我!”
料峭春寒,吹得她酒意尽消。
李敦逸笑道:“你怎么来我这里了,还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檀闻舟拣了个只有三条腿的板凳坐了下来,道:“不干嘛,没事做,来看看柳娘,顺便看看你。”
李敦逸胡子拉碴,凑过来闻了闻。
檀闻舟狐疑道:“怎么了?”
李敦逸哈哈一笑,指着她笑道:“想骗我?你身上一点姑娘们身上的香粉味都没有,根本就没去柳娘那里!”
他摇头晃脑,悠悠道:“柳娘现在可没什么时间见你,人家和她的檀公子正亲热着呢。”
檀闻舟哭笑不得,道:“不愧是柳娘身边的人,果然是了如指掌,我比不得闻裕好福气。”
他哼了一声,声音却不太冷,道:“要不是你们非要把我送到这里,又重伤在身,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躲在这腌臜地方苟且偷生,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魏国鞠躬尽瘁的时候。”
檀闻舟摇摇头,道:“可惜你此生再不能科举了。”
他神色一黯,却不再说话,檀闻舟察觉到自己说的话让她伤心了,忙换了个话题:“这些日子伤刻好些了。”
李敦逸点点头,道:“好多了,只是我这残生,身体好了还有什么指望。”
檀闻舟双手拢袖,微笑起来,道:“话不能这么说,难道这世上只有科举一条路了。”
李敦逸神色郁郁,道:“我从小苦读诗书,便是希望能有一天能为国尽忠,如今已经没有了指望,呆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先生可愿意助我?”檀闻舟突然道。
李敦逸眼中眸光微动,似是不可置信,道:“什么?”
檀闻舟微笑道:“我虽然是一介无名之辈,却好歹也在大理寺任一个大理寺丞的衔,不是什么高官,先生如果不嫌弃,可以来我这里。”
“而是我已经被......”李敦逸蠢蠢欲动。“大理寺丞?这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人里头就有你?”
檀闻舟斩钉截铁道:“一个身份罢了,只要你想好了,这不是问题。”
她顿了顿,无奈道:“是我......其实......实不相瞒,现下萧家一家独大,我也是被迫卷了进来。”
提起萧家,李敦逸神色复杂,道:“皇后肯定是被蒙蔽了,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