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梅园里的宫女便被送入了东宫,一夜之间便从宫女成了史更衣,只不过东宫众人早已经见怪不怪,这样因为一夜雨露而一步登天的宫女在东宫之中并不少见,连送人的小太监都对她态度随意,太子更是自那夜之后在没有昭幸过。
殿试到放榜的日子还有些时候,这些日子,朝中对檀珩的弹劾却多了起来,年关里学生请命的风波未平,又生出准备赈灾北地的银饷不足的丑闻,有李敦逸前车之鉴,聚集在京中的学子再茶楼酒肆里大摆清谈会,公然历数朝廷的不作为,景徽帝纵使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行了。
檀珩出身布衣,少年时精才绝艳,从白衣书生到官拜首辅,少年时的风采事迹几乎是大胤学子都背的滚瓜烂熟。
十七岁科举成名,十九岁时,景徽帝元年,突厥卷土重来,意欲联合西夏,侵犯大胤,边关告急,檀珩临危受命,只身持节,身骑白马出使西夏,初始西夏皇帝对他礼遇有加,不过几天便态度骤然转变,檀珩猜测是突厥使臣胡延已经暗访西夏皇族,猜测证实后,果断在西夏境内暗杀突厥使节,次日,檀珩提着胡延首级,等在西夏皇帝寝宫外,警告他不要再与突厥往来,西夏皇帝害怕同时开罪于突厥与大胤,自此经过檀珩周转,西夏与突厥断交已成定局,唯有与大胤结盟,归附与大胤,西夏举国震慑,捷报传回京都,大胤上至天子朝臣,下至学子平民,无不叹服,举国欢庆。
檀闻舟听着红袖招里一旁的客人大声闲话,说起了檀珩当年如何胆识过人,审时度势的将危机化解于萌芽之时,讲到兴奋出拊掌兴叹,另一人忽然意兴阑珊道:“只可惜啊......”
邻桌顿时语塞,齐齐惋惜。
“是啊,这些年看内阁的行事,越发模棱两可,含含糊糊,实在是让我们这些报国之士寒心。”
“檀大人早就不是当年的檀珩啦!想当年是何等意气风发,只身入敌营,夜袭突厥使臣,如今的首辅大人,早就没有年轻时的锐气了。”
“是啊......唉,还有谁能为那些真正受苦的百姓说话呢......”
“真是世风日下......”
檀闻舟放下酒杯,手搁在案几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开口道:“宁愿这里怨天尤人,也不敢以身作则,这就是报国之士?北地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千里,怎么不见你们为国尽忠,去救百姓于水火?反倒是在秦楼楚馆,喝酒吟诗,伤春悲秋。”
几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看檀闻舟生的白皙俊俏,其中一人冷笑一声:“哼,你不也是在这里喝酒,说我们做什么?”
檀闻舟冷冷瞥了一眼,道:“我只是喝酒,并没有收人好处,去茶社门口聚众闹事,威胁朝廷,诋毁朝廷重臣。”
那人脸色骤然大变,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檀闻舟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听着台上的小曲儿,与方才冷厉模样判若两人。
墨麒吃着桌上的点心,骂道:“臭秀才。”
几人脸色很是挂不住,青白相接,待了一会,便都匆匆离开。
一环接一环的事情,闹事的角如台上的戏子,一个接一个的粉墨登场,满耳的唱词,她一句也听不进去,片刻后心事重重的起身,去到后院柳娘地厢房。
房里传来沉沉地声音,檀闻舟顿住脚,站在门口。
门内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你想好了?要跟在檀闻裕身边?”
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后,柳娘斩钉截铁道:“嗯,我想好了。”
“他是官宦子弟,又与檀家......”
“这些我都知道,我不后悔,他这些日子怎么对我的我都看在眼里......”
“那就好。”盛怀瑜的声音似乎透着一股如释重负,房内传来脚步声,檀闻舟急忙避到柱子后,门开后,盛怀瑜走了出来。
许久,檀闻舟才回过神来。
他们没有在一起?
她神思恍惚的回了家,心里仍然一片茫然,走到锦麟阁时,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
“阿兄......”
她回头,发现是闻莺。
这些日子因为蓉姨娘的事情,加上檀珩事务繁忙,没有心思管她,檀闻莺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蛋抽条了不少,瓜子脸上神色怯怯的,打扮得也不似往日娇俏,头上只带了一对簪子,眼圈红红的。
檀闻舟心软了下来,毕竟只有一个妹妹,蓉姨娘再如何不好,从没有怪到闻莺身上去的道理,她温声道:“闻莺,怎么了?”
檀闻莺低下头,闷声道:“没什么。”说罢半天不说话,也不敢走近,片刻后道:“阿兄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闻舟看她这样小心翼翼,心里有些心疼,她走上前,又伸手摘下早春刚绽放不久的桃花。
插在她浓密的发髻上,柔声道:“别胡思乱想,开心一些,才会好看。”
檀闻莺突然哭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檀闻舟,哭道:“哥哥我害怕,爹也不理我,你也好忙,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只能绣花读书,我听丫鬟说外头都在弹劾爹爹,都在说我们家的不好。”她忿忿扯下发髻上的花,“哥哥,我不想变好看,变好看有什么!”
她涕泪俱下,眉眼皆是惊惶,像一只惊弓之鸟,抽泣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呆在家里听丫鬟说给我听,我想出去,和你一样,我今天读了史记,里头的好多名臣都没有好下场,父亲身居内阁首辅这么多年,早就有不少人怨恨我们家,陛下的态度又让人捉摸不定,哥哥,我们会不会......”
“不会的!”檀闻舟斩钉截铁道,“不许胡思乱想,别怕,我在,我不会让家里有事。”
她心里越发恨那些幕后人,却又不得不自己告诉自己,要隐忍,等待。
“闻莺,事情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她安慰檀闻莺,又像在安慰自己。
檀闻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停止了哭泣,嘶哑道:“嗯,哥哥我相信你,只要哥哥让我去做的,能帮到家里的,我都愿意做!”
檀闻舟几乎哭出来,她笑起来,抬手安抚她颤抖的脊背,道:“这才是我们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