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年纪不大,却从小在这些混迹官场的长辈身边周旋,听到父亲反问,她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她轻声问道:“兖州和青州有人私吞税银?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檀珩不语,似是在斟酌该如何组织好语言,才不至于让她惊掉下巴,毕竟那些人都是檀闻舟少年时敬仰的长辈。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你想对了一半,确实有人私吞税银,却不只是地方官,他们还没这个胆子全部吞了,现在的朝堂里分了三派,一派衷于革新,一派倾向保守,还有一派自诩清流,珍惜羽毛,一有争论就做起了缩头的王八。”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当时的顾老少说收了有七八百万两税银,回来时却发了三条船,一条载着三百多万的税银去了顾老的老家——雍州,一条载着二百多万两去了前内阁首辅高照的老家——徐州,剩下的一百九十多万两则被载到了京城。当时临安郡王大婚,宫中却迟迟凑不齐修缮府邸的费用,就等着这批银子进京了。说句难听的话,陛下虽说坐拥四海九州,实际上无事不能不靠臣子,哪怕是宫中要用钱,真正能用到也要朝中那几个关键人物的点头,至于为何只有顾老去了才能要到银子......”他顿了顿,“你到时候若是进了翰林院,查阅一下这些地方官员的人物志便能发现,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高照有些关系。几乎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而且,顾老的女婿正是高照的内侄。”
“若是别人去,那两州上下估计一两银子也不会给他吐出来,只有顾老去了,他们才不敢私藏,吐出了大半,一山不容二虎你知道吧?这种话你听听就罢了,只有一只老虎在山上,几天不就把牛羊狡兔吃完了?”
短短几段话,檀闻舟觉得自己地认知被颠覆了许多,直到檀珩提醒她,她才从最后这句话里回过神来。
“不提这些了,今日闻舟没去上学?睡得可好?听春娘说你这几日总是睡不踏实,天不亮就醒了。”
檀珩温和一笑,关切道。
檀闻舟笑笑:“眼见就要考试了,孩儿不敢贪懒。”
檀珩欣慰地点头,还是不忘嘱咐一句:“天大地大大不过自己的身子,不必太过劳累,今年考不上还有以后。”
檀闻舟点头,想了想这才开口提出自己先前酝酿许久的想法。
她想让檀闻莺也一起进家塾听先生讲课。
檀珩先是一愣,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这样想?”
檀珩有些为难:“毕竟是后院的女眷,男女共处一室怕是不方便,再者春晖堂里还有别家的子弟,万一......”
“父亲放心,到时候多设几道屏风,再多派几个丫头小厮看着,出不了事。”
檀闻舟越发觉得这个妹妹骄纵无礼了,却没有直接对檀珩说出来,免得惹他们不快。
虽说有蓉姨娘看着闻莺每日做做女红针线,但是不读书还是不成,而且不能只读女诫这种书,连着四书五经和经史子集都要会一些才好,她虽然没有机会像自己一般能随意出入明堂,参加科举,但是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有总比没有好。
更重要的是,整日跟着蓉姨娘,学的只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心思。
不能再像前世一样,等屠刀落在了头上却还束手无策,只能困在高阁里做待宰的猎物。
用了晚饭,锦麟阁里灯火通明,檀闻舟把蓉姨娘送来的兔毛围脖围在脖颈上,对着镜子端详,春娘把它拿在手上仔细瞧了瞧,针脚细密严实,可见确实是下了功夫的。
檀闻舟突然想起荷包,又想到了那夜遇到燕王的事情,思绪兜兜转转又飘到了檀闻莺身上。
闻莺可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次日一早,檀闻舟刚洗漱完,就听到院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绿芜支支吾吾地站在门口,似是拦着谁不让他进来。
女孩子特有的黄鹂般的音色透过门扉传进她的耳朵里:“阿兄!阿兄!”
檀闻舟叹了口气。
她真是有些后悔了,檀闻莺简直比家塾里的先生还要让她头疼。她朗声叫绿芜放她进来,檀闻莺这才进得了院门,一进房间,她就“噔噔蹬”地跑到檀闻舟面前,撅着嘴哼道:“阿兄!我听姨娘说明天开始我就要和你一起去家塾上课了,是不是?”
见她不说话,檀闻莺凑上来仔细打量她的表情,马上若有所思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哥哥你为什么要我也去陪你们一起上课嘛?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也太累了!女孩子不睡足觉是会变成黄脸婆!”她跺了跺脚,糯糯道。
你‘阿兄’我早起了这么多年,岂不是黄脸婆里的黄脸婆?
檀闻舟心里默默想。
而且,昨夜里刚在锦麟阁里和父亲商量了这件事情,今日一大早居然就被芙蓉阁知道了。
她默不作声地瞧了一眼院里正在打哈欠地青萍。
还真是殷勤。
檀闻舟耐心和檀闻莺解释:“驳回,还有,不是陪我们念书,是给你自己读书。”
檀闻莺更难受了,抓着她的手臂,扭着身子撒娇起来:“我不喜欢和那些男人呆在一块,尤其是那个江子麟,我听素素说了,她这个哥哥一向不学好,又爱沾花惹草,名声比屎坑还臭。”
“别整天把什么屎尿屁的挂在嘴上,难听!”
檀闻舟不听她狡辩,忽然“啪”的一声,一个宝蓝色的小物件从她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檀闻莺心狠狠跳了一拍,生怕被哥哥看到,赶紧蹲下来想藏起来,却慢了一步,檀闻舟两指捏住这只丑荷包,有点嫌弃地打量着它。
布料是上好的云烟细棉,但是这绣工实在不敢恭维,和檀闻舟自己有的一拼。
说来奇怪,她和闻莺似乎对于刺绣这一块属实没什么天分,但是檀闻舟好歹是从小当男孩子养大没学过刺绣,闻莺却是从小有蓉姨娘教导的,怎么也能绣得这么难看呢?
歪歪扭扭的两只鸭子卧在水面上,很是猥琐。
可是下一刻,檀闻舟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檀闻莺心虚地低下头。
荷包的内里用金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元修两个小字。
这丫头!
她简直快被檀闻莺气笑了,若是被外人捡到了,岂不是又是数不清的风言风语?
檀闻舟地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揉了揉眉心,算是知道了:这丫头就是太闲了!
知道她是个性子洒脱热烈的,哪想到这样豪放,竟然直接在贴身的荷包上绣上燕王的名字,檀闻莺脸色羞红,喃喃道:“我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
“做着玩?难道不是因为燕王会去参加你们那劳什子诗会,才特地做的,想巴巴地贴上去送给他?”檀闻舟继续道:“结果你去盛装打扮去了之后,发现你的意中人并没有来,所以荷包也没送出去,想着下次再给他,是不是?”
“你不会想着带在身上等着下一次机会好送给他吧?”檀闻舟狐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