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好奇问道:“少爷,书里讲的是什么呀,看得您这样的烦闷,要不还是别看了,奴婢陪您下下棋?前几日二小姐刚送了一盒和田玉的棋子过来呢。”
檀闻莺!
檀闻舟蓦然惊醒,前世闻莺是什么时候寻死觅活拿头油烧房子来着?
不就是大约这个时候吗?
她不太确定是不是今天,檀珩一贯欣赏盛怀瑜,她曾听过他说过几次欣赏盛怀瑜的话,甚至还想让他和檀闻莺凑一对。
檀闻舟招手,让绿芜去芙蓉阁里走一趟,想想又还是算了,她起身披上衣服,决定自己去看看,不然实在不放心。
檀珩为官数十载,从当初一个默默无闻的六品主簿,到如今位极人臣,当然其中和他这些年的经营不无关系,更重要的是,当初金銮殿中,檀珩一举夺魁,夺得当年状元的头筹。
他们这样的读书人,若是一辈子没争取个功名傍身,就像是荒度了这一生,。
可是檀珩不必像他一样辛苦,做父亲的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妻儿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闻舟想做官那就做,他自会在身后为闻舟保驾护航,若是闻舟不愿意,也尽可以做个富贵闲人,大胤幅员辽阔,山水隽丽,多的是她可以寄情风物的美景美事。
和檀珩一样的是盛怀瑜这样的青年,出身贫寒,身无长物,唯一可以依靠且傍身的就是脑袋中的三千文章,经史子集。
所以他对闻舟是纯粹的疼爱,对盛怀瑜,却是有那么一点看到自己年轻影子时的五味杂陈。
他甚至心中已经暗暗思量,二女闻莺正值议亲的年纪,盛怀瑜看起来也是品貌俱佳,长身玉立,容色俊朗,等来年过了春闱,得了名次再凑成一对,也不失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事。
檀闻莺是她的庶出女儿,檀家对外只有一子一女,女儿檀闻莺年方十四,为蓉姨娘所出。
虽然是妾生女,但是蓉姨娘还是檀珩的表妹,也算是个贵妾,少女时父母早亡,孤女带着丫鬟一张布就收拾了所有家当,一身伶仃来京寻亲,怀着身孕的周夫人见她可怜,便让她在府里住下了。所以檀闻莺虽不是嫡出,但也算是锦衣玉食。
芙蓉阁内,蓉姨娘见女儿回来,这才命小丫头开始上菜。
用饭的花厅里烛火熹微,刚刚点上的乌桕油烛还没烧旺,一进门,檀闻莺就撇了撇嘴:“都是不好吃的,还不如去阿兄那里吃。”
檀闻舟这个庶妹刚满十四岁,说是到了议亲的年纪,实则在檀闻舟看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长发盘成小髻,上插了两只烧蓝珊瑚蜡梅簪和檀闻舟送她的金镶玉步摇,行走坐立时,步摇上的珍珠流苏劈里啪啦乱晃。
檀闻莺招呼侍女:“不用给我添饭了。”随后她又开始嫌弃起这花厅里的蜡烛:“怎得这样昏暗?不像阿兄院子里,又亮堂又好闻。”
蓉姨娘少年时家中败落过,所以有了女儿后便格外娇宠她,导致檀闻莺从小性子就骄蛮一些。
周夫人出身陇西周氏,是正经的名门闺秀,从小在家中耳濡目染,一嫁进檀家便主持中馈,大家族不比小门小户,妾室和嫡出的吃穿用度各有章法,蓉姨娘就是想用更好的也用不上。
后来早亡,后院里的琐事便交给了身边的陪房,春娘掌管。
蓉姨娘院里的一应用具自然是比不上檀闻舟院里。
她瞪了一眼女儿:“天天阿兄阿兄,春闱在即,大少爷忙着读书考取功名,你整日里呢?该做的女红不做,该学的琴棋书画不好好学,整日里就知道往外跑。”
檀闻莺撇了撇嘴。
她不服气地小声抱怨:“但凡我是个男人,也出去读书做官了,最近爹爹不来你这里,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么?”
上个月是周氏的忌日,檀珩不知是否想起了那个女人,连着好多天都没来芙蓉阁,蓉姨娘心里早就有些不舒服,如今被女儿提起来,像是点了火的炮仗。
蓉姨娘拍桌而起,眼眶通红,指着这个不懂事的女儿,气得说话都颤抖起来:“要不是我,你现在不知道生在哪个耕读务农的庄稼汉家里......你就这么跟你娘说话?”
首辅千金,鲜少被这样指着鼻子厉声指责,当即眼圈就红了,吼道:“我又没有求着你生我出来?”
蓉姨娘气得头晕,话竟然也说不出来,她两眼含泪,心如刀绞,颤抖着身子道:“怪不得......怪不得你爹要把你嫁给那个盛怀瑜,你这样的脾气秉性,哪个高门大户会要你!滚!白眼狼!这样跟你娘说话!不想吃就别吃!喂狗也比喂你强!”
檀闻莺摔了手上的碗筷,蓉姨娘也有些懊悔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重话,却拉不下脸去哄,只看着她一边哭一边往自己房间跑去,皱着眉叹了口气。
荟秋上前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用具,捏了捏蓉姨娘的肩膀,缓缓道:”姑娘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小姐不懂事......“
蓉姨娘恨铁不成钢道:”她就是惯坏了!我小时候哪有她这样的好日子!真是......“
檀闻莺跑回房,等关上门闷在被子里才嚎啕出声。
跟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也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口不知道如何才好,正手足无措时,蓉姨娘身边的荟秋端着食盘过来了。
芙蓉阁里,除了蓉姨娘,便是这个荟秋姑姑的话檀闻莺还能听些进去了。
丫鬟知道是蓉姨娘吩咐她来的,给她开了门,荟秋一进去,就看见哭的撕心裂肺的闻莺,慌忙把东西放在桌上,坐在榻边轻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二小姐别伤心了,哭多了伤眼睛,以后绣花都不好了。”荟秋安慰道。
“荟秋姑姑,我娘坏死了!我讨厌她!”檀闻莺伏在她怀里,抽泣道。
哭了太久,嗓子都哭干了,说起话来都是喑哑的。
她想起前日里父亲房里端茶的小厮和她院里的小丫头说的悄悄话,说什么父亲好像想把她嫁给府里住进来的那个穷举子,叫盛怀什么的,檀闻莺当时躲在竹林后头听了就觉得五雷轰顶,险些站不住,却又不敢去找父亲质问,一个人躲在房里哭了好久。
“你也知道!父亲竟然想把我嫁给那个穷举子!我......呜呜呜.......”话说一半,檀闻莺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想嫁给一个穷举人,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拿出去和京城官眷小姐比起来,哪样不是顶尖顶好的?自己的一根点翠的凤凰衔珠流苏簪子就够普通人家吃喝一年的了!先不说盛怀瑜能不能考上,就算是考上了,一个没有底蕴根基的普通人,最多也只能从一个七品的小官做起,以后的郎君天天要对着那些手帕交的父兄夫婿点头哈腰,她怎么能受得了!
荟秋掏出手帕帮她擦眼泪:“看着姐儿这副姣好模样,奴婢是真想起了姨娘年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