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想着,顾清漪从那天开始就变得魂不守舍,时不时就发呆,吃饭时连筷子都夹到周夫人碗里,更别说给小豆子换尿布时,把脏的尿布重新给他换上去的乌龙事件了。
她神思不属,是在替秦王和父亲担心。
秦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日下衙回来,顾清漪正在给小豆子喂奶,他把小豆子从她怀中抱出来交给奶娘,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与她详细地说起此次战情,“……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一战尽在掌握之内,本王会很快就回来的。”
战事虽然轻松,但还是要上场杀敌的,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呢?顾清漪的祖父、上一任的武安侯,就是因为中了流箭,伤口化脓去世的,战场上的意外无处不在,谁也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
顾清漪没有说话,忧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秦王抿了抿唇,神色渐渐严肃认真起来,“你若真的放心不下,明日本王就向父皇请旨,不去凉月城。”
顾清漪有一瞬间的动心,但理智还是很快就战胜情感,连连摇头,“不要,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该你去凉月城就去凉月城吧,我这些天只是不适应,你放心,我已经调整好情绪了,不会让你添加负担的。”
她知道自己这阵子的表现太过失常,给了秦王很大的心理压力,若她继续这么下去,秦王即便去了战场,也会放心不下府里一大家子的。她不想拖秦王后退,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十分积极地准备行军的行礼,换洗衣裳和常用药材都备得充足,连父亲的份也没落下,等到她终于把东西收拾妥当,边关传来急报——匈奴进犯凉月城。
突然发动的战事让朝野俱震,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更是有不少官员上书让秦王远赴边关督战,昭明帝应允,令秦王立即启程。
消息传回秦王府,顾清漪正在浇花,花壶哐啷地坠落在地上,绣花鞋被溅得湿透,秋雁和含冬惊呼一声,连忙让她回房更衣,她如木偶人似的任由丫鬟搀扶着进入,等到出来时,发现秦王已经回来了。
他早上离开时还是亲王朝服,回来时已经披坚执锐,一身战袍。合体冰冷的铠甲让他更显得挺拔高大,腰间配着一把宝剑,藏鞘在内,冷峻的面容棱角分明,带着肃杀和冷硬的气势,整个人地锋芒毕露,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终于露出峥嵘。
他站在大堂,左手扶剑,右手攥拳,脸上冷凝得看不出情绪,他沉默地看了顾清漪许久,才沙哑地开了口,“漪儿,本王要走了。”
才刚传来消息,这么快要离开了。
顾清漪嗓子堵得厉害,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点期盼和不甘,问道,“今天就走吗?”
“今天就走。”
顾清漪鼻子一酸,眼底就氤氲了一层雾气,秦王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抱紧怀里,她的身体柔软温热,扑在冰冷坚硬地铠甲上,似乎也让铁血的铠甲染上几分温度和柔情。
秦王小心翼翼地揽着她,尽量不让铠甲伤到她娇嫩的皮肤,低头在她鬓发上轻轻一吻,“你放心,本王答应你,一定会安全回来。”
眼眶中氤氲的雾气终于凝结成泪珠滚落而下,顾清漪紧紧地扒住他,似乎如此便能把他留下来似的,但是这终究不能,因为有亲兵在外边提醒,“王爷,时辰差不多了,该离开了。”
这一声像是判决,顾清漪的心立马就慌了起来,无措地看向秦王,多么想留下他,但是千言万语在口中徘徊,最终只是凝聚成沙哑的三个字,“你走吧。”
她在笑着,可是比哭还要难看。
秦王摸了摸胸口,上面有顾清漪溅落的泪花,滚烫的温度像是渗入他心底似的,一点一滴地落下疤痕,灼热得厉害。
他不敢再犹豫,生怕在她的眼泪中妥协下来,急匆匆地松开手,低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转身就走,偏偏这会儿小团子哒哒哒地跑出来,一下子就抱住他的大腿,眼睛红红的,瘪着嘴问道,“父王,你去哪里?”
脚步骤然一顿,秦王被被小团子漆黑明亮的眼睛眼睛看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团子看了看正在偷偷抹泪的母妃,又看着穿得与往常不一样的父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父王不要走,小团子乖乖,娘娘乖乖,不要走。”
这是以为秦王不要她和顾清漪了。
秦王更是心疼得不行,连忙蹲下来哄她,“小团子不许哭,父王没有不要你和母妃,只是去打坏人,很快就回来,你是姐姐,父王不在的日子,你要照顾好母妃和弟弟,好不好?”
在小团子的认知里,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白天父王离开,天黑后就会回来了,于是渐渐止住了哭声,自豪的地肩负起姐姐的责任,点着小脑袋保证道,“小团子乖乖的,听话!”
秦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看了顾清漪一眼,终于毅然转身离去。
顾清漪连忙追了上去,尾随在秦王身后,跟着他走了一程又一程,一直到王府门口,兵将守候在侧,他的坐骑也被牵了出来,只见他纵身一跃,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幽深的眼底像是承载了千言万语,他口中无声地说着什么,马蹄高扬,疾风般离去。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与大军一起消失在街道转角处,顾清漪终于失去全身力气,瘫软在地上。
他说,等本王回来,但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顾清漪数着日子,一天又一天,天色越来越冷,屋子里都烧起了炭盆,秦王一直都没有回来,倒是家书不断,把前线的消息传递回来,她也就知道了,匈奴人和废太子的人相互勾结,偷到假消息,非但没能一举攻破凉月城,还被反将一军,损失惨重,目前尚在负隅顽抗,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秦王府的消息比旁人快上一些,但一天过后,差不多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战局已定,胜利在望了。但这些消息也有不知道的,比如说废太子。
自从匈奴进犯后,废太子和外界再也联系不上了,之前的采买人员全部被换,他无法传递消息,外边的部下也无法与里面联络了。
他心底有些慌,觉得皇上已经发现了,就是不知道发现了多少,匈奴那边有没有如愿地夺城……他被圈禁起来,彻底没有了耳目,这些消息完全掌握不到,更别说图谋大事了。
不过,好在他做了两手准备,等到这天夜里,他从书房中取了信号烟花,在院子里点燃放了信号,白色的亮光在黑夜里绽放,再过不久,外边响起了刀剑厮杀的声音,他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是的,这就是他准备的后手——纠集人马,解救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放了信号弹,废太子准备撤离,结果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他先是一惊,慢慢地才缓过神来,惊疑不定地问道,“英儿,你怎么在这里?”
无怪废太子会吃惊,自从来了这处宅子后,颜舜英一直待在房间里给夭折的孩子祈福,除了侍候的宫女,谁都不愿意见,这也是废太子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颜舜英,她瘦得像是个纸皮人,脸色苍白得厉害,黑黢黢、阴沉沉的眼神无端地让人心惊胆战,乍一看,还以为是索命的恶鬼呢。
颜舜英只顾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废太子只觉得阴风阵阵,脊背上全是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英儿,本宫知道你为咱们死去的孩子伤心,但是孩子已经没了,活人还是要活着的,你要放宽心,好好养好身体,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再生一个孩子。”
听到孩子,颜舜英凝滞的黑眸才动了动,不甘、怨气和愤恨齐齐涌来,她许久未说话的嗓音沙哑至极,“孩子?咱们还会有孩子吗?”
见她还有反应,废太子松了口气,握住她干瘦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有,一定会有的,以后本宫的孩子,全都交给你生。”
他已经知道颜舜英肚子的孩子是为了救他出来,喝了催产药才会夭折的,心里存了几分愧疚,对颜舜英也多了几分怜惜和耐心。
颜舜英无声地笑了起来,看向废太子的眼神带着几分诡异,她问道,“殿下,您是要离开这里吗?”
废太子微微一滞,看着颜舜英,心中百般思量和算计,开口时便带上了真挚,“是的,本宫让人在外边埋伏等候,见了信号弹便出手营救,本宫正要去找你,你找来了正好,快跟本宫一起走,咱们先逃出去!”
颜舜英看着废太子,缓缓露出一抹笑来,“我还担心你会抛下我离开,看到你心里还带惦记着我,我就放心了。”
废太子不自在地笑了笑,心里的诡异却怎么也抹不去,总觉得颜舜英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