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漪没有直接进城,而是让周景明寻来马车,沐浴更衣,换了一身锦绣华丽的女装,才在一群人的护送下进入庆宁府。
这番大阵势引来百姓围观,在马车抵达秦王下榻的宅院时,听到风声的知府早已带领着大大小小的官吏恭候在侧,待马车走出女子身影时,纷纷下跪叩拜,“下官恭迎秦王妃娘娘。”
围观的百姓也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顾清漪的视线在知府等人身上扫了一圈,眯了眯眼,“知府大人客气了,快起来吧,本妃因秦王失踪一事前来,并不想兴师动众,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你们。”
特地让侍卫进城雇佣车辆,又大张旗鼓地进城,哪里是不想兴师动众?
石文英在秦王被任命钦差时就仔细地调查了秦王府,知道秦王妃只是普通的大家闺秀,据说性子极软,没什么出彩之处,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女人,居然不远万里地前来庆宁府,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不停地揣测秦王妃的心思,脸上却不露分毫,带着恰如其分的恭敬和愧疚,“是下官无能,没能保护好王爷,让他被洪水冲走不说,至今还下落不明,下官听闻王妃您来了庆宁府,便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匆匆地来迎驾了,若有惊扰,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秦王还未找回来。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想到秦王这么多天还是下落不明,顾清漪的心一点点地下沉,“王爷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洪水冲走?可曾派人搜救?如今结果如何?”
石文英连忙说道,“王妃娘娘,因洪水泛滥,河坝决堤,王爷便决定疏通河道,修筑河坝,不料在视察时站立不稳,跌入洪水中不见踪影。这一个月来下官夙夜未眠,一直派遣差役沿着河道寻找,只是一直没有结果,只怕、只怕……”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觑顾清漪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顾清漪眼前发暗,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才恢复了神智,“继续搜找,河道周围的村落也不要放过。”
“这……”石文英迟疑地看着她,“王妃娘娘,不是下官不愿意出力,如今河坝正在建造,需要差役监工,根本安排不了太多的人手。”
果然如此。
顾清漪猜到当地官员不会尽力,如今亲眼见了,还是忍不住气得双目赤红,她几番忍耐才没有发火,只是沉着脸,道,“我知道石大人的不易,绝对不会动用修筑河坝的人手。”石文英眼底生出一丝不屑,心道果然是没主见的妇道人家,然而就在他以为顾清漪放弃之际,就见她冲着四周的百姓拱了拱手,长长作揖,“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家王爷至今下落不明,还请各位帮帮忙,发动一下亲朋好友,帮忙寻人,但凡提供线索或是找到人的,秦王府定当重金酬谢。”
围观百姓先是一愣,继而一片哗然,他们作为平头百姓,何曾受过贵人的礼,更别说对方还是秦王妃,更让他们激动难安了。
“王妃娘娘,您请放心,我现在就回乡,让我们里正通知乡亲们找人。”
“对对对,秦王殿下一心为民,如果不是他疏通河道,洪水至今还在泛滥,我们帮忙找人也是应该的,不需要酬谢。”
“我擅舟,水性又好,愿意去河底找一找。”
“我也愿意……”
……
闹哄哄的声音此起彼伏,众人说完话后,立马行色匆匆地离开,看样子是要去寻人了,这副场景把石文英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秦王失踪后虽然有百姓自发寻人,但是一个月过去了,那些人估计觉得秦王凶多吉少,渐渐消停了下来,没想到秦王妃一句话的功夫,又把他们给煽动了。
她倒是能屈能伸,为了找人,还向一群贱民低头哈腰了。
石文英愈发觉得秦王妃不简单,想着要探一探底,便拱手作揖地说道,“王妃娘娘长途跋涉,下官已经设宴给您接风洗尘,还请您赏脸前往。”
顾清漪摸了摸一直随身携带的账册,眯了眯眼,“不必了,王爷下落不明,本妃实在无心宴饮,石大人,你们去忙吧,我去河边看看。”
看着她转身就走,庆宁府大小官吏面面相觑,迟疑地看向石文英,“大人,这秦王妃突然到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难道真是千里迢迢地来寻夫的?这种行为,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
石文英脸色阴沉,“回去再谈。”
顾清漪并不知道秦王失踪地点,周景明带来两位眼熟的侍卫,“王妃,这是唐浩和李乾,他们是王爷同行的侍卫,被留守在别院,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们。”
顾清漪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地问着,“王爷当真没有消息吗?”
唐浩和李乾一脸哀痛,根本不敢与顾清漪对视,“王爷失踪后,其他侍卫一直都在外边寻找王爷,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
在问了石文英后,顾清漪还抱有几分一切都是秦王掩人耳目的侥幸,现在得到侍卫的承认,终于受不住打击,一时间泪如雨注。
周景明等人都吓坏了,唐浩和李乾两个更是噗通地跪了下来,脑袋埋得低低的,“是属下保护不力,请王妃责罚。”
顾清漪身心俱疲,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若不是周景明眼疾手快地搀扶了她一把,这会儿恐怕早已经摔倒在地了。周景明不放心地说道,“王妃,您一路跋涉,身体已经受不住了,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找王爷吧。”
骑了这么多天马,其他伤痛且不谈,顾清漪双腿内侧已经是惨不忍睹,只不过她凭着一口气撑着,一直忍到现在,只是显得走路略有迟缓罢了。
但是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顾清漪摇了摇头,让唐浩两人起来,“我没事,先去看看情况。”
黄河流经庆宁府,每个两三年都要发一次大水,堤坝的抗洪能力便成了关键,只是堤坝去年刚建不久,今年被大水一冲,竟是一点抵抗能力也无,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根本没人相信。
然而那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没有证据根本无法治他们的罪,秦王奉命赈灾,并且彻查赈灾银的去向,还未抵达庆宁府便成了暗中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路上遭遇的刺客只多不少,千辛万苦来到庆宁府,因为赈灾要紧,他根本没时间彻查灾银去向,第一时间就疏通河道,重建堤坝。
只是赈灾银被贪得七七八八,所剩不多,根本没有银子施工,所以他最开始做的,便是疏通河道,分支引流,如此水势渐退,再过一个月,水位便降到安全位置,借着残损的河坝倒也能支撑一二。
破损的河坝置之不理,即便秦王失踪后人心惶惶,依旧还是靠着为数不多的银子重新修建起来,服劳役的青壮年在河道间挥汗如雨,妇孺在一旁缝补浆洗,还负责民役饮食,搭建了一片片的木棚,又脏又乱,还有幼童乱闯打闹,一片混乱。
顾清漪等人正巧撞上中午,此时木棚旁边一片炊烟,煮饭的妇人熬着一锅锅稀粥,一大碗的稀饭没见几粒米,劳役们呼啦啦地喝了一大碗,估计连两分饱都没有。
这群人被晒得黝黑发亮,脸色发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眉眼间只剩下愁苦和疲惫,光鲜亮丽的顾清漪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像是误入平民窟的贵夫人一般显眼,所有人都朝她看来,看她身上的衣裳,看她身后的一群侍卫,在心里嘀咕着她的身份。
难道是知府夫人来慰问了?
“我见过知府夫人,不是这副模样。”有劳役低声说道,“这位夫人的气势比知府还要足,看着像秦王殿下一般,也不知是什么人物。”
众人议论纷纷,但都不敢上前搭话,直到有一个浑身泥土的人从远处走来,有劳役大喊,“宋大人,有贵人来访,不知道是不是找您的。”
顾清漪循着视线看去,便看到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他与劳役一般的肤色,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若不是被人喊作宋大人,根本看不出他也是一位官员,此时他也注意到顾清漪等人,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诧异来。
唐浩认得宋大人,率先站了出来,“宋大人,这是我们家主子,才刚刚抵达庆宁府,特地来此向您了解情况的。”
宋志忠想到女子的身份,脸色大变,连忙要过来行礼,被顾清漪给拦住了,“宋大人不必多礼,您才刚从河道回来,不如先用膳,待会儿再聊也不迟。”
宋志忠也意识到自己仪表不端,对上秦王妃实在失礼,连忙告罪,“下官失礼了,请王妃娘娘进去棚中稍等片刻,下官去去就来。”
顾清漪连道不急,在劳役们的注视下进入宋志忠专属的木棚内等待,等待的功夫听着唐浩的介绍,对这位宋大人有了大概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