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殿内焚香袅袅,气氛庄严肃穆,连脚步声都轻不可闻。
秦王在皇贵妃灵位前停下,面容一如既往地冷硬淡泊,顾清漪却从中窥见追忆和哀伤,那抹情绪极淡,很快就消失无踪,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很快秦王便上前拈香祭拜,顾清漪也得了三根,连忙恭恭敬敬地朝着灵位深深作揖,才『插』入灵位前的香炉上。秦王跪在蒲团上与皇贵妃说话,“母妃,儿臣带王妃来看您了。”
顾清漪跪在秦王身旁的蒲团上,也跟着说道,“母妃请放心,儿媳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的。”
秦王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不过很快又重新落在皇贵妃灵位上,怔怔出神,也不知是不是在和皇贵妃说着悄悄话。顾清漪心想,难得有机会看望皇贵妃一趟,还是叨扰她老人家一番吧,于是在心里许愿,“母妃,儿媳求您保佑腹中孩儿平安康健,一生无病无灾。”
说完她便深深一拜,心里惴惴不安,虽然她叨扰了皇贵妃安宁,但看在她腹中孩儿是她老人家亲孙儿的份上,皇贵妃娘娘应该不会怪罪吧。
秦王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你向母妃求了什么?”
顾清漪被吓了一跳,心虚地看着他,“妾身向母妃求了腹中孩儿平安。”
不料秦王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一直冷硬的面容倏然柔和了下来,甚至还伸手轻抚着她还尚且平坦的小腹,轻声道,“放心吧,母妃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咱们孩儿的。”
不知是因为小腹间那只温热的大手,还是因为秦王的神『色』过于柔和,顾清漪心中突然柔软如春水,泛起一阵阵波光颤动的涟漪。她低头看向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她和秦王的骨肉,是他们在世上最亲密的亲人。
“该回府了。“
秦王扶她起身,顾清漪总觉得秦王待她更亲近了一层,但这也许是她的错觉,因为秦王从始至终都待她小心翼翼,除了偶尔几次出现的柔和,大多时候都是情绪内敛,冰冷无情的模样。
兴许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顾清漪暗暗警惕,方才略微昏涨的思维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们原本要打道回府,然而才刚从奉先殿出来就遇上太子。太子一副惊讶的模样,继而又恍然大悟,“二弟与二弟妹给皇贵妃上香?”
秦王淡淡地点头,“太子如何在这里?”
奉先殿地处偏僻,除了看守的侍卫和宫人之外,寻常人不得接近,一般都是大礼之日需要祭拜才有人迹,太子突然出现在这里十分值得怀疑。
太子一脸坦然,“父皇打算修缮宫宇,本宫闲来无事四处逛逛,看看哪些宫殿需要修缮的,便走到奉先殿来。”
这些琐事一般都由各殿太监总管上报,岂会让堂堂一国太子过问?这明显就是托词。不过秦王也不揭穿,道,“既然如此,本王不便打扰太子公务,告辞。”
“等等,二弟何必如此焦急,既然进了宫,不妨带你家王妃去东宫坐一坐。你皇嫂未出阁时就与你王妃交好,如今成了妯娌,莫要生分了才是。”
太子轻笑着朝顾清漪看来,明明是温和平易的模样,却生生地让顾清漪如坠寒窖,遍体生寒。她从那太子的视线中,看到了杀意。
颜舜英想杀她正常,因为“顾清漪”这个身份撞见她毒杀亲姐,顶替太子妃身份,杀了她这个知情人可绝后患。但是太子的杀意又是为何?是替太子妃报前阵子的掴掌之仇?还是,还是说颜舜华之死,他也是知情者……
顾清漪又惊又怒,黑眸中倏然燃烧起熊熊烈焰,直直地朝太子看去,似乎这样便能窥见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双眸明亮得惊人。
太子心中一惊,不知为何每次面对这个女人总是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她的眸光复杂而锐利,竟是让他有节节败退的心虚和愧疚感,诡异极了。
不过他好歹是一国太子,自然不会在一个闺阁女子面前失了分寸,很快就收敛起一瞬间的失神,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漪,“怎么,二弟妹不愿意吗?”
顾清漪神『色』格外地冷漠,“太子言重了,太子妃乃妾身表姐,姐妹情谊自然不敢忘怀,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不敢去叨扰太子妃。”
太子刻意来奉先殿拦人,明显不怀好意,东宫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她如今怀着孩子,自然不会冒犯地闯一闯那龙潭虎『穴』。如果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踏入东宫一步。
秦王上前一步挡在顾清漪跟前,对着太子说道,“太子公务繁忙,本王与王妃不敢惊扰,择日再拜访太子与太子妃。”
这次他没等太子有何反应,直接牵着顾清漪的手离开了,太子乃储君,自然不能做出在后头追赶人这等有失风度的举止,只好脸『色』阴沉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冷笑着,“秦王,果然愈发嚣张了……”
一直出宫坐上回府的马车,顾清漪一直紧绷的心才松了下来,只是秦王依旧神『色』冷峻,嘱咐她道,“日后离东宫远点。”
顾清漪连忙点头,“妾身知道了。
即便她心中强烈地想要报仇雪恨,但如今的时机显然尚未成熟,她盲目地往前冲只会伤了自己,还不如暂且蛰伏,以待时机。
目前最重要的是闭门养胎,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一回到王府,秦王便径直去了前书房,顾清漪回到霁月院,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换上常服,吃了几块点心填肚子,才歇了半晌就见徐嬷嬷进来禀报,“王妃,王府各处的管事求见。”
顾清漪扶着含冬的手从软塌上起身,“嬷嬷,宣他们进来吧。”
各处管事早已经等候在大堂,瞧见一道水红『色』声影从东暖阁走出来,齐齐跪下恭迎,“小人见过王妃,王妃大安。”
顾清漪在大堂主位坐下,清声道,“诸位起身吧。本妃初来乍到,对大家也不熟,不知各位都执掌何处?”
大堂中约莫站了十来个管事,说来也不全是陌生面孔,只有有一位顾清漪是认识的,正是秀云阁的管事莫娘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她不由冲莫娘子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堂中众人都瞧个真切,纷纷朝莫娘子看去,不少人眼中疑窦丛生,此女从未见过,究竟是哪一处的管事?
不过这等场合容不得窃窃私语,他们也不敢让王妃久等,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率先站出来,对着顾清漪作揖行了礼,才道,“奴才彭德喜参见王妃娘娘。奴才原本是福汐宫总管太监,承蒙王爷恩典,出宫开府后让奴才出宫,忝为秦王府大总管,总管王府大小杂事,日后王妃若有吩咐,尽管吩咐奴才便是。”
顾清漪一脸肃然,福汐宫乃皇贵妃生前所居宫殿,彭德喜想必是皇贵妃心腹,又深得秦王信任,才会在开府后让他担任大总管,看来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
当即她就笑道,“总管是王爷身边老人了,本妃日后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还劳烦总管不吝赐教,更好地伺候王爷。”
彭德喜连道不敢,“王妃但凡有需要,尽管差使奴才就是,奴才乃下人,不敢言谈赐教。”
顾清漪见他没有自诩身份,反而谦卑恭敬,知理谨慎,不由暗暗点头,神『色』愈发和善,指着徐嬷嬷说道,“这是本妃的『奶』娘徐嬷嬷,日后少不得要向你请教府中事宜,在此先道声叨扰了。”
彭德喜连道应该,又抬眼看了徐嬷嬷一眼,暗暗记下她的长相,心中却在揣摩着王妃的心思,百转千回,终究不得其解,他在宫中见过的主子多了去,最忌惮的就是王妃这等不动声『色』的主子,揣摩不到她的态度和喜好,日后行事难免诸多掣肘。
其他管事显然也意识到了,神『色』愈发郑重,上前介绍的言语更是再三斟酌,生怕被挑出丁点错处,成了王妃立威的倒霉蛋。
好在王妃似乎没有立威的意思,认真地听完他们的介绍,又认了人,才和气地说道,“王府的规矩自然是好的,既然你们这些年下来也没什么不妥当之处,本妃也不随意改动,萧规曹随便是。只是有一点……”她特意顿了顿,发现众人都特地竖起了耳朵,脸上便『露』出一抹笑来,“本妃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若是发现你们当中有那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之辈,就莫怪本妃不留情面。”
众人神『色』俱是一凛然,不管心思如何俱是恭恭敬敬地应下,顾清漪如今只想安心养胎,不想再耗费心机与他们斗法,便让他们下去,只留下莫娘子说话。
“莫娘子,你今日怎么也来了?”
秀云阁向来神秘,甚少有人知晓其东家是秦王府,方才她自我介绍时惹得满堂大惊,想来其存在也是瞒着府中管事的,也不知这番为何要现于人前。
应该是看出顾清漪的疑『惑』,莫娘子连忙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奴婢原本是宫中秀苑奴婢,后来被派去伺候皇贵妃,皇贵妃故去后圣上大放宫女替皇贵妃祈福,奴婢便乘机上报申请出宫。只是奴婢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王爷得知后便让奴婢开了秀云阁,不料有了今日规模,惹得京中议论纷纷,各种传言久盛不衰。其实哪有什么神秘的,奴婢也是需要向府中总管汇报账目的,只不过是王爷常年驻守边关,府中有没有女主子管事,奴婢甚少现于人前,所知人不多罢了。”
顾清漪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彭德喜在听闻莫娘子身份时一副从容不惊的模样,她还当是他沉稳,没想到是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