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姗姗来迟,晚宴终于正式开始。
晚宴分为两席,定远侯和庶子们一桌,周夫人与后院女眷们一桌,顾清漪、周慧茹、李氏和陈氏入席,至于那些个中年女子乃定远侯妾室,是没有资格入席的,必须随席伺候,只是周夫人不耐烦她们在身边晃荡,直接开了小席让她们一边呆去了。
顾清漪作为接风宴主角,自然是话题的中心,好在她早就见惯了大场面,对付后院女人的手段和招数一样不缺,席间应对得体,进退得宜,比周慧茹正经的侯府千金还要大方得体,气度雍容,简直不像是不得宠嫡女该具备的气度。
周夫人早有见识尚且不觉得如何,席中众人却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难怪能被侯爷夫人认作义女,果然是有不凡之处的。
顾清漪是双身子,晚宴才到一半就累了,周夫人知道她的情况,见她面露疲惫就把筷子放下,用帕子沾了沾嘴,道,“漪儿用得如何?饭菜合胃口?”
接到她递过来的眼色,顾清漪立马说道,“府上厨子手艺一绝,女儿不小心吃多了,这会子还有些撑呢。”
周夫人轻笑了一声,视线在席面几人脸上扫过,“你们慢用,我与漪儿散一散。”又让人通知了另一头的定远侯,就牵着顾清漪的手离开了。
两人一路走回了暖阁,周夫人挥退不相干的奴婢,替顾清漪把了脉,“还好,只是累着了,等下喝了药就去休息吧,明早不用过来请安了。”
顾清漪道了谢,见周夫人也有了疲倦之色,便起身告辞了,回了明慧院,她才问含冬和思晴两人,“晚宴之前发生了何事?为何二姐姐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
“姑娘,方才在大堂伺候的悄悄给奴婢递话了。”含冬把递过来的话学了一遍,说道,“依奴婢看,周二小姐是在嫉妒姑娘呢。”
顾清漪并不觉得意外,在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就料想过会触犯侯府人的利益,好在她也不需要和她们深交,日后只需远着就是了。
第二日,顾清漪还是起了一大早去正院请安,周夫人无奈地留下她一起用早膳,早膳过后就开始准备嫁妆清单,她也没让顾清漪避开,直接把她带在身边。偶尔府中管事请示周夫人无暇处理时,顾清漪主动帮忙出点子,周夫人才发现在她掌家上也有一手,顿时大喜,直接当了甩手掌柜让她做主了。
不过她还是提点了一句,“容嬷嬷给我看着点,别让漪儿太劳神。实在解决不了的再报上来,其余的嬷嬷直接处理便是。”
两人应是,顾清漪知道自己身体情况,直接把思晴带在身边当助手,不管她有什么心思,但曾经管理过秦王府后院的经验是做不了假的,有她在倒也轻松了不少。
这些天跟在义母身边,顾清漪才知道顾府并非是没有出嫁妆的,当日义母虽然撂下狠话独自给她准备嫁妆,最后还是顾及到她的名声妥协了,想必这些早在容嬷嬷把她带来侯府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妥当的,不然顾府也不会放她出来。
义母的性子有多刚烈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她居然愿意为了她的名声妥协,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心里待义母更亲近了一层。
这个世上除了祖母,也只有义母对她如此细致入微的爱护了。
周夫人这头在忙着准备嫁妆,秦王也没闲着,短短半旬的功夫就把完成了六礼中的五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一走了流程,纳征当日一共送了三十二抬聘礼,一时成为京中美谈。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秦王极为看中未过门的秦王妃,即便有人对婚期有挑刺的也站不住脚,说不得是秦王急着把秦王妃娶回去呢,谁知道边关什么时候又有战事呢。
这些消息都是芷兰向她转述的,顾清漪像是在听着外人的故事般毫无真实感,她至今还记得秦王那晚冰冷而探究的眼神,毫无爱意。她迫不及待地搬到定远侯府小住,避开秦王占据了不可忽视的因素——定远侯的守卫总比顾府森严多了。
只是她想到,成亲前她还是见着了秦王。
距成亲之日只剩下半旬,中宫突然来人传召顾清漪入宫,此前从未透露出半点风声,顾清漪和周夫人俱是措手不及,不知皇后来意如何。
周夫人示意容嬷嬷给传话太监塞了一张银票,问道,“敢问公公,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怎的突然想起传召我们漪儿进宫?”
传话太监瞥了一眼银票的份额,立马就笑眯了脸,态度也愈加和善,“今儿个太子妃给皇后娘娘请安,恰好玉安郡主也在,不知怎的突然聊起了未过门的秦王妃,皇后娘娘和玉安郡主从未见过顾小姐,才一时起兴要召顾小姐进宫呢。”
顾清漪的心猛然地沉了下来,预感这必定是一场鸿门宴。
太子妃和皇后且不说,但凡太子一脉的都不会喜欢手握重兵的秦王,更别说她这个未过门的秦王妃了。至于玉安郡主,她乃承平公主之女,前不久才和勇毅候世子定下亲事。勇毅候府下聘当日,秦王还亲自带她去见了现场,也是那个时候,表妹的情绪彻彻底底地从她身上消失了……玉安郡主此时掺和了一脚,难不成知道了什么?
周夫人也觉得来者不善,到底不放心,“漪儿,阿娘与你一起进宫吧。”
顾清漪回过神,瞧见义母脸上的担忧,连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阿娘不必担心,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皇后娘娘又素来宽厚慈和,不过是召我一见罢了,阿娘不必担心。”
皇后召见目的不明,若是周夫人不放心地一起进宫,说不定就成为苛责的借口了。皇宫重地,并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劝解了义母几句后,顾清漪不敢再耽搁,换了身衣服就进宫了,只是没想到在承和门口遇到了秦王。
他坐在高大健硕的白色战马上,一身紫色亲王蟒袍,玉带束腰,墨玉笼冠,毫无遮挡的五官更显得冷峻威严,剑眉斜飞入鬓,凤眼狭长锐利,悬鼻薄唇,刀刻斧凿的面容棱角分明,宛若刀戟般锋寒锐利,犹如宝剑般气贯如虹,强大而疏离,叫人不敢亲近。
宫门侍卫看到他,整齐划一地弯腰俯首,“参见秦王。”
秦王冷淡地应了声便纵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卫后,似乎察觉到窥视,锐利的目光忽而朝马车看来。顾清漪吓得几乎要缩回马车,好在她没有失去仪态,只是愣了瞬就踩上马凳,下了马车。
甫一站定,就听到朝靴叩动青石板路的清脆声响,沉稳而从容,逐渐逼近,而后就见白云祥纹的褐色朝靴在她三步开外停了下来。
秦王特有的低沉冷冽声音忽而响起,“你缘何在此?”
顾清漪低垂着眉眼不去看他,谨慎地斟酌着口吻,“回秦王殿下的话,皇后娘娘召见,臣女奉召而来。”
秦王似是沉默了一瞬,才继续开口,“走吧。”
“嗯?”
顾清漪不解,终于抬头看他。此时距离近了,她才发现秦王似乎消瘦了许多,五官更显得峻峭立体,眸色愈发深邃了,似乎能一眼就直透人心底似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道,“本王与你同去。”
顾清漪即使意外又是无措,秦王不是义母,她显然是没有权利置喙他的决定的,只好低着头跟在他后头往承乾宫走。
他的步伐一如既往地大,一步抵她两步,两人渐渐地拉开了距离。顾清漪不再像之前那般小步追赶,且不说宫中不许疾行,她如今的身体也是不允许的。
秦王回头,才发现她远远地坠在后头,脚步一顿,就站着不动了。直到她走近了,听着她微微的喘息声,眉头便皱了起来,“出宫后让周钰给你请脉。”
周钰,就是周大夫。
秦王素来言简意赅,从来都不愿多解释一句,顾清漪一直摸不透他的想法,自然不知他为何提起周大夫,只能顺从地应了下来——她没再解释义母会医术,想来解释了秦王也不会改变主意。
秦王又看了她一眼,才继续往前走,不过这次速度却缓了下来,顾清漪不用费力倒也能跟得上。
走过漫长的宫道,承乾宫终于出现在眼前。
守着宫门的太监一看到她和秦王,立马福身见礼,下一刻就有宫女姑姑走了出来,顾清漪认得她,她是皇后心腹的大宫女,人称锦屏姑姑。
锦屏逢人三分笑,先是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先是对着秦王说道,“秦王殿下许久未来,皇后娘娘甚是惦念,方才听小太监来报,不知有多高兴呢。”接着又转头看向顾清漪,继续说道,“顾小姐可算是来了,娘娘她们等急了,连连问了好几次呢。”
锦屏的话看似热情,却夹着风刀霜剑,细品全是奚落和苛责,顾清漪心中便知,皇后这次当真是来者不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