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郊的顾清漪尚且不知京中的风云变化,此时她心境开阔,云雾尽散,打定主意要好好养胎,在周夫人的鼓励下每日在庄子里散步。
郊外总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开阔无垠的风景亦是让人心情舒畅,她每日绕着田埂漫步,望着地里绿油油作物,沐浴着勃勃的生机,带着希望的喜意,连老农脸上的褶子都变得祥和慈善起来。
对于顾清漪的转变,最开心的当属芷兰了。
顾清漪在王府里住了大半个月,不沾荤腥,连饭都是数着粒来吃。自从来了庄子,能够吃进荤腥不呕吐不说,还一碗大米饭都能吃得干干净净。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连尖尖的下巴都有变圆润的趋势,精神风貌与别日不同。
芷兰大喜过望,费尽了心思让厨娘钻研丰富的菜品,务必把顾清漪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于好意顾清漪通通笑纳了,心中亦是感激,当然,如果她不是句句不离秦王就再好不过了。
晨光熹微,薄雾朦胧,近山远黛成为浅淡的墨『色』,风景如画,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田野渐渐地热闹了起来,庄户们纷纷下地劳作,顾清漪便是在这个时辰开始了一天的漫步。
她衣着简单,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绿『色』长裙,乌黑的墨发简简单单地挽了起来,剩下小半部分的头发编成了小辫子垂下一侧,鬓发上并没有钗环,只是簪着一朵在路上摘下的不知名的野花,红粉相间的颜『色』点缀了一片墨『色』,一幅摇曳的人物像瞬间就生动了起来。
顾清漪走在田埂上,脚下穿着庄户农『妇』纳的布鞋,绵软又舒适,被她在泥土里走了一遭,染上了湿润的土垢,她浑然不在意,信步由缰地旷敞的原野走着,从背后看过去,她与普通的农家女并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她终究是不同的,毕竟农家女不会有空闲在田中漫步,更不会有两名丫鬟和一名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她的身份不凡,因此田埂里的农户对她格外友善,所到之处纷纷打着招呼,“姑娘今日又来散步了。”
无论真心或是假意,都对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顾清漪不去探究,每日都保持着好心情与他们寒暄笑谈,更多的时候,她总是把注意力落在那些打闹嬉笑的孩子们身上。
因为农户出身,整日在外间晒着太阳的缘故,这些孩子们晒得很黑,但是一点也不损他们的可爱,活力十足地在田野中蹦蹦跳跳,『奶』声『奶』气的声音清脆而悦耳,每每听着都让人忍不住生起一腔柔情,恨不得把他们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上一口才善罢甘休。
顾清漪自然是不会做出这等失礼之事的,每当这时候都会抚『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满腔的母爱和温柔都倾注到胎儿身上,幻想着孩子若是生下来将士什么模样,这样无聊又好笑的行为,她可以持续一整天都不觉得腻烦。
胎儿此前多番损伤,就怕生出来由不足之症,但凡想到他不能像那些孩子一般纵情跳跃欢畅就心痛如绞,便老老实实地遵照着大夫和周夫人的吩咐养胎,只要能够让孩儿健健康康,就是让她下火海也是愿意的。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母爱的伟大。
不知不觉日光渐烈,顾清漪察觉到了灼痛感才回过神,刚要原路折返就见到了站在田埂尽头的秦王。
他是何时来的?
顾清漪慢吞吞地走过去,心中暗暗忖度,一时拿不准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男人,恩人、仇人、未来的丈夫……复杂的身份纠结在了一起,即便她如今已经心境明澄,对于这个男人一时也难以释怀。
心思重重地往前走去,差点撞进他的怀里,隔着他一尺距离才堪堪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投怀送抱呢。
心中又气又羞,埋怨他挡着路也不知挪动,却不愿被他看到了窘态,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绿草,不期然看到他白底的长靴上结着一块块干涸的泥土,显然是在田里待了许久。
堂堂的战神王爷,竟是有闲情逸致看这田埂之间的风景吗?
白穆云的视线落在顾清漪的身上,从她鬓发上已经有些萎靡的野花,落在她圆润又晕红的脸颊上,眸光一闪,不期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少女浑身的气质温雅又和煦,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微笑,轻抚着小腹的动作温柔又慈爱,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芒,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几乎要灼痛了旁人的双眼。
抿了抿唇角,压抑去瞬间的躁动,转身往回走,顾清漪缓步跟上去,与他相距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上气氛凝固又尴尬,眼看着别院的大门触目可见,一直沉默的秦王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冷又硬,一如既往地带着命令的口吻,道,“日后散步,只可在别院中行走,不许再出去田里。”
顾清漪心中不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结果小腿微微一痛,不知是被什么飞来的东西击打了一下,不由一愣,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却见顾清漪正咬着唇踹着地上散落土块,不知有意无意,瞄准的方向正是走在前方的他。
此时顾清漪又踹了一脚,一块拳头大小的黄土块精准无误地落在他的小腿上,啪的一下破碎开来,在玄『色』的衣裳上留下一块浅黄『色』的痕迹。
跟在身后的三人顿时傻眼了,顾清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僵硬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秦王深邃莫测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
她顿时呆住了,下意识地缩回了脚,睁大了双眼看他,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心虚的神『色』——她只是随便踹一下,谁知道准头这么好。
正想着狠厉凶残的秦王会不会大发雷霆,对她横眉竖目,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飞快地笑了一下,冷冽轻薄的红唇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却又在瞬间恢复为冷冽的线条,一如往日的冰冷肃杀。
顾清漪几乎以为自己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
她渗出了细汗的手突然被带着薄茧的大手牵住,秦王与她并肩而立,声音似乎也柔和了几度,似是与她解释,“田野中人多嘴杂,免得冲撞了你,小心为上。”
顾清漪的注意里都在手上,闻言便愣住了,她在田里走了这么些天,怎么今日才有此提醒?
她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沉默地跟着他回了别院。他今日怪异得很,除了不知与封鸣说了什么,剩下的时间便是与她一起,不看奏报,也不看兵书,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
惹得她浑身不自在,像是身上长了虱子一般难受。
一起吃了晚膳之后,就在她以为秦王会在庄子的别院留宿之际,他却连夜骑着马回去了,留下她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他今日来庄子是做什么的。
总不会是特地来看她的吧?
“姑娘,您看王爷多关心你,听说您近日心情大好,身体日渐一日地好了起来,特地来看您呢。”
芷兰欢喜地在她耳边吱吱喳喳着,顾清漪眉头一挑,忍不住问道,“我在庄子的情况,每日都有人向秦王禀报?”
“嗯嗯,出发前王爷就吩咐过了,姑娘您每日的脉象、饮食和活动和心情都要送回王府呢,奴婢就说了,王爷可关心您了,姑娘您一直都不信。”
顾清漪不置可否,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芷兰觑了她一眼,再也不敢说话了,别看姑娘平日温和不争十分好欺负的模样,但是俏脸沉静的样子无端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就像王爷一样,即便不言不语也让人心中畏惧,甘心折服。
这样的威仪不凡,芷兰暗暗想着,难怪王爷对她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