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岂是贪图女色之人!不可再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让旁人听见真以为本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孙世瑞一把扶起,许月梅羞愧难当,一下子红到耳根,不敢直视:
“家父十八岁考中秀才,数次乡试皆不能中举,崇祯初年,年逾五十才以岁贡入国子监····去年以吏部听选监生补选潼关教谕,听说潼关近来不太平,前日从山西赶来,父亲就····”
孙世瑞一脸正色:“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许教谕乃是去劝降的,料定李闯不会拿他怎样。”
唐恩城冷冷看着,心中暗骂:
“也是个好色之徒。”
收起折扇,远远走开。
许月梅泪如泉涌,哭哭啼啼:“李自成嗜好吃人,一天不吃人肉他就难受,洛阳福王三百斤,让李自成一人吃光了,我爹会不会也····”
“啊,吃人肉?不会不会,”孙世瑞连连摇手,“谣传而已,福王是让洛阳饥民给分食的,不是李自成。”
孙世瑞倒吸一口凉气,暗暗为李自成感到不值。
他万没有想到,李自成这位颇具帝王之相雄才伟略坚持均田免粮的理想主义者,竟然被缙绅们编排成这样,成了嗜好人肉的汉尼拔。
怪不得后来顺军兵败如山倒,舆论也很重要啊。
“李闯无恶不作,让他祸害的百姓从开封排队到潼关。他虽然不会杀你父亲,万一狗急跳墙……本官有心杀贼,若能及时出关,击败李闯,你爹或许也有得救····”
孙世瑞满口胡诌,许月梅初到潼关,哪里知道其中详情。
见孙千户容貌雄伟一身正气,素不相识却对父亲如此照顾,当下便心生爱慕之情。
她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道:“若能救我爹爹,小女愿效犬马……”
孙世瑞见她又要跪倒叩首,连忙扶起。
两人距离不到一尺,四目相对。
孙世瑞轻轻推开美人,一脸诚挚道:
“也罢,本官立即上奏朝廷,只要圣上准许,便可出兵救援开封。到时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救你爹回来!对了,姑娘住在哪里···”
许月梅澄澈的眼眸中闪动两点泪珠,宛若晶莹珍珠。
“暂住山西会馆,明日便启程回山西。”
孙世瑞怜香惜玉道:“会馆鱼龙混杂,南来北往好多商旅,说不定还有流贼细作!一个女儿家,住会馆怎么能行!如今流贼肆虐,回山西也要等你爹有着落再说····”
许月梅此次来潼关,川资已经耗尽,哪里还能继续住会馆。
听了孙千户这样说,不由更加悲伤,又要哭出来,孙世瑞安慰道:
“本官前些时日平定叛贼,诛杀贺人龙,朝廷赏赐我一座府邸,五进的大院子几十间厢房空荡荡的没人住。姑娘若是愿意,可搬过去暂住,····”
许月梅出身寒门,自幼丧母,虽说没人约束,这男女大防闺阁之礼还是懂得些的,听说要搬进孙千户府邸,连忙摇手:
“孙千户,这恐怕不妥,要不然····”
孙世瑞顿时柳下惠附体,正义凛然道:
“许姑娘莫要多想,本官平日只住军营,操练兵士,与士卒们同吃同住。屋子空着落灰,怪可惜的···流贼猖獗,姑娘路上若有个三长两短,许教谕回到潼关,本官如何向他老人家交待?”
许月梅诧异道:“国家驿道也有盗贼吗?”
孙世瑞望向旁边站着的张二虎。
“二虎,你且给许姑娘说说,上次去榆林募兵遭遇流贼之事。。”
“啊?”
张二虎站在旁边,目瞪口呆听两人聊天,已被孙公子粘花手段折服,短短三五句便把仇家女儿勾搭过来。
“二虎!”
孙世瑞大吼一声,家丁这才反应过来。
“给许姑娘说说孙大地!”
张二虎拍了拍胸膛,不容置疑道:
“许姑娘,就是上个月的事,我和孙千户,不,现在是孙指挥了,你还不知道吧,朝廷已经给我家公子升官了,那日我随公子去榆林卫募兵,刚走到·····”
······
当日,许月梅进入孙府居住,孙世瑞派丫鬟黛玉前去服侍,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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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完许嗣复这个小插曲,孙世瑞开始认真筹划东征事宜。
当晚,孙世瑞连夜找到唐恩城,催促老唐尽管去周边州县募粮。
唐恩城还守着他的炼丹炉,本以为有什么好事,一听说是去募粮,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好你个孙世瑞,处处沾花惹草,逍遥快活,让老夫去给伱募粮!”
孙世瑞求爷爷告奶奶一把拉住唐恩城:
“潼关粮食只够标兵营几千人食用。贺人龙临死没留多少粮草,本官有心杀贼,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您神通广大,赶紧募粮,花钱买也可。”
唐恩城不吃这套,一把甩开孙世瑞:
“去哪里募粮!你得罪了那么多缙绅,周边州县谁还敢和你做买卖?再说,募粮这事儿都是户部管粮郎中(注1),各镇道员通判的事儿,让督师行一道公文即可,何必如此麻烦!”
“我爹在诏狱关了三年,人走茶凉,在陕西大家尊他一声总督,真遇到事儿,各镇总兵都有自己心思……还是提前筹备。”
孙世瑞以为老唐还在为许嗣复之事生气,于是满脸堆笑的将白日收留许月梅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二虎在旁帮腔:“唐师爷,孙公子那啥古道热肠,劝慰半个时辰,许姑娘都哭了几次···”
唐恩城目瞪口呆:“古道热肠?”
孙世瑞使了个眼色,示意二虎先出去沏茶。
唐恩城见张二虎走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孙世瑞一番,看得孙大帝头皮发麻,忐忑不安道:
“咋了?瞅啥瞅?本官没···碰那女子。”
唐恩城摇动折扇,啧啧称奇:
“啧啧啧,大敌当前黑云压城,几万人生死你不管,还有心思在这潘驴邓小闲上,如此雅兴,老夫佩服佩服!”
孙世瑞一脸茫然:“啥?潘啥?邓啥?”
唐恩城见孙世瑞还在装糊涂,也不和他废话,啪一声收起折扇:
“潘就不说了,孙指挥样貌虽不及老夫,沾花惹草也够了。驴,老夫没见过不予置评。邓,你手上几万两银子,勉强算得上。小闲,刚才二虎不是说你和那女子在迎恩门闲聊半个时辰!”
孙世瑞也不生气,一副悲天悯人:
“本官不忍见这女子沦落风尘,才施以援手,世事艰难,能救一个救一个吧。”
“哼!孙指挥就夜以继日,多救几个佳丽吧,老夫炉子里要添药,告辞!”
唐恩城气得胡须颤抖,转身便要离去。
孙世瑞一把拉住,嘿嘿一笑:
“师爷真生气了?本官和你说笑。莫要动怒,来来来,谈正事。”
唐恩城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张二虎刚好沏茶回来。孙世瑞端起一杯亲自递过去,唐恩城一饮而尽。
“唐师爷,我预计开封城最多支撑到今年十月,若要援救,九月便须出潼关。也就是说,大军粮草火药器械安家银开拔银,两个月内便要筹集到位。”
唐恩城沉吟片刻,放下手中茶杯。
“督师计划调集多少兵马?”
“我还没和家父谈及此事,”孙世瑞停顿一下,“唐师爷,白日我好像和你说起过。”
唐恩城点点头,“那孙指挥以为需要多少兵?”
孙世瑞立即伸出八根手指:“三万战兵,五万辅兵,八万兵马,应该可以和李自成板板手腕。”
“八万?”
张二虎瞪大眼睛,发出一阵惊呼。
“咱陕西能有这么多兵吗?”
“应当可以。”
“公子,咱们陕西四个军镇能出多少兵呢?就怕他们个个不肯出力。”
八万这个数字,是孙世瑞以他爹第二次出关时的兵力为标准,经过反复推敲提出来的。
历史上,孙传庭在粮草不足、将帅离心的情况下,能用十万兵马和李自成打得有来有回。
现在这个位面上,在粮草充足、将帅一心、火炮犀利、情报可靠的情况下,八万兵马应当能击溃李自成,至少能解开封之围。
至于陕西现在一共有多少兵马,孙世瑞当然无法回答二虎提出的这些问题。
有明一代,九边军镇兵额本就不是定数,随着边疆形势紧张缓和,战和不定,各镇兵力随之不断增减变迁。到明末,各镇将官空饷冒领吃空饷已是常态,便是兵部主事恐怕也很难说清楚九边到底管着多少兵丁。
“唐师爷?”
孙世瑞望向唐恩城。
接下来,就是展现唐师爷价值的时候了。
却见唐恩城沉吟片刻,闭上眼睛快速捻动手指,片刻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唐师爷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滔滔不绝道:
“以崇祯三年为准,延绥镇操守官军四万九千六百三十一员,宁夏镇操守官军三万一千四百零六员,甘肃镇操守官军五万一千九百八十员,固原镇操守官军四万四千三十五员。(注2)”
孙世瑞张大嘴巴,惊得下巴就要掉下来,这特么简直比人工智能大数据还牛叉啊。
张二虎喃喃道:“乖乖啊,唐师爷您是怎么记下这么多····”
孙世瑞连忙踢二虎一脚:“二虎,唐师爷为官十几年,咱陕西有啥事是人家不知道的,别打扰人家干正事。”
唐恩城无视两人惊讶表情,继续梳理陕西三边四镇,为让数据更为详实,他又补充说道:
“以上所言只是操守军,没有计入各镇卫所军,而且只是崇祯三年的兵额···”
张二虎在旁插嘴道:“各朕卫所兵早就跑光了,也没剩下几个····”
孙世瑞唐恩城一起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二虎立即闭嘴不敢插话。
“截止崇祯三年,陕西三边四镇马匹数为,延绥镇一万一千六百七十五匹,宁夏镇一万两千一百八十五匹,甘肃镇三万两千六百零三匹,固原镇两万三千八百三十八匹。”
孙世瑞如释重负。
四镇马匹数万,随便抽出几千匹,训练成精锐骑兵,辅之以自己改良的步兵六磅炮,去河南和李自成的三堵墙刚一刚,胜算颇大啊!
“好,好,好!有了马,还怕他李自成多尔衮,干!”
“当然,”
唐恩城轻咳一声:“孙指挥可知,我朝太仆寺马价银常被挪借。而今太仆寺既无本色马,又无折色银。(注3)九边战马不能补给。
巡抚、粮郎中,道员通判又不能凭空变出马来,陕西马政,自然也是一塌糊涂。换句话说,唐恩城刚才说的这些马匹数,只是各总兵十多年前报上去的,实际有多少,早已不可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