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台子上,佩戴士官徽标的中年男子就像是军阵后方的鼓手,青筋暴突、面目狰狞地呐喊着、咆哮着,而在他的身后,那面鲜红的太阳旗在风中狂烈地扯动!
黎明来临之前,海面清风徐徐,这本该是一天之中最平静、最和谐的阶段,然而这片海域却充满了喧闹吵杂的声响,各种以火药为基础的爆炸物在海面上惊奇怒涛狂浪,来回移动的探照灯光柱亦破坏了自然光线的渐变规律!
放眼望去,七八艘驱逐舰围在面积不大的一片海域疯狂地投掷深水炸弹,沉闷却震耳的爆炸声中,海面上腾起一团团硕大的水柱,白色的水花纷纷扬扬地洒向四周,而在更远处,一艘艘拥有雄伟墙式桅楼与长艏楼船型的大型战舰乘风以破浪之势快速朝东南方向航行,独特的勺型舰首激起大量水花,远远望去撒是壮观!
海面上已是如此纷乱,位于深处的海水也被那些不断落下的深水炸弹搅得一塌糊涂。每一次爆炸,炽烈的光芒转瞬即逝,巨量的水泡在水压作用下急速上升,无形的冲击顺着海水传递开来。微暗之处,一艘黑漆漆的潜艇以肉眼难以察觉的惯性速度滑动,因而看起来是处于悬停状态,那些落在较远处的深水炸弹并不至于产生严重影响,但是每隔几分钟还是会有那么一两枚落在近处!
此时的潜艇舱内,数十名艇员们以各种姿势保持静默,在昏暗的壁灯下犹如一座座肉色的雕塑。偷天。不过,雕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动作,有人在轻声背诵着圣经,或是不断在胸前划着十字,祈祷宗教信仰中的神能够保佑自己;有人表情麻木或是茫然地睁着眼,就这样等待着噩梦的结束。在指挥舱中央的位置上,艇上仅有的两位校级军官背靠背坐着,此时潜望镜和声纳无从发挥作用,他们纵然有再多的抱负,也只能暂且放在一旁,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时间缓慢流逝,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外面的声音终于渐渐稀疏下来,听起来也越来越远——艇上43人,包括来自德国的鲁登道夫少校,此时都应该再三感谢英国人,因为在与日本处于政治蜜月期的时期,他们也没有把最先进的声纳技术卖给日本海军;同样该感谢的还有在赫斯内阁时期担任德国海军总司令的雷德尔元帅,正是在他的坚持下,当时已经进入试验阶段的潜艇雷达项目才没有与日本政府进行共享。在各方因素的作用下,日本海军的雷达和声纳技术至今仍是各主要交战国中沦于末流的,得亏意大利人免于垫底的尴尬境地!
鲁登道夫与维斯勒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由前者以中气十足的腔调宣布说:“好了,伙计们,最艰难的时期已经度过了!检查艇上各处设备,5分钟之后我们启动电机!”
维斯勒旋即向众人吩咐:“照着鲁登道夫少校所说的进行吧!”
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怀,艇员们纷纷热情高涨地进入战位,恨不得立即将那些日本佬痛揍一顿,让他们哭爹喊娘地游回日本列岛去!
像是即将走进宴会厅似的,维斯勒很是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以期在最华美的时刻展现出自己最有魅力的一面。不过,坐在一旁的声纳兵应该是受到了先前鲁登道夫亲自上阵的刺激,在重新戴上耳机时显得表情凝重,而他也是这个指挥舱中最先说话的:
“螺旋桨声至少在7000米以外!”
维斯勒看了看手表,很有信心地说:“在这个时点,海上的可视距离远达不到7000米,我们可以安全上浮!
“50米!”参谋军官很快报出了深度数字。偷天。
“我们会像狼一样咬住敌人的屁股,对吧?”维斯勒俨然已经从先前的纠结中释怀出来,他看着身旁的德**官,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如果他们的目的地就在马里亚纳群岛,我们还会有和他们交手的机会!”鲁登道夫答道,“希望其他潜艇已经向登陆舰队发去了警报!”
站在战略角度,这或许才是潜艇分遣队的首要任务。听鲁登道夫这么一说,维斯勒忽然有些懊恼——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牵着鼻子走,以至于失去了本应有的敏锐性和判断力。这,对于刚刚才有所恢复的自尊心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上浮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舰队报告这支日本舰队的踪迹,并告诉他们,舰队中至少有一艘大和级、一艘伊势级和两艘金刚级战列舰,航空母舰可能有四到五艘,护航舰艇数量庞大……如若它们从遥远的菲律宾赶来,油料也差不多消耗了一半吧!全速行驶,没有几艘日本驱逐舰的航程能够超过2000海里!”维斯勒尽可能详尽地向无线电报员叮嘱,让自己看起来好像不那么失败,然而将近一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已经从他手中溜走,天知道这会造成怎样的连锁反应。
“这意味着日本海军很有可能安排了油料补给船,只要海况不至于太恶劣,直接的海上补给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鲁登道夫推测说,其实自从英国海军崩溃以来,德国海军潜艇部队一改战争中前期的忙碌,成了德军各兵种中相对最悠闲的。和众多同僚们一样,鲁登道夫在漫长的海上巡航过程中并没有懒于学习,而是非常积极地补充各种知识。有些人攻机械,有些人学习历史政治,也有人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打仗,便未雨绸缪地认真研究任何可能成为敌手的对象。在这个时代,信息咨询的传递还不够快,但在日益增强的全球情报网支持下,以严谨和高效着称的德军参谋体系进一步完善了他们那堪称百科的军事资料库,虽说还远没有达到无所不有的地步,可至少能够满足指挥官们的一般需求。因此,鲁登道夫对阳炎、夕云、秋月、睦月、吹雪、初和朝潮这些名字并不那么陌生,只要距离足够近,他甚至可以在潜望镜中较为准确地辨认出几种主要型号的日本驱逐舰!
“可惜茫茫大海,我们又没有雷达或者潜艇飞机,哪有办法找到它们的踪迹!”
维斯勒这话显然是在暗讽不愿意提供这些技术的德国“准盟友”。事实上,美**方在艇载雷达和潜艇母舰方面的研发比德国人还要找,只是后者受到了战争推动,又从英国人那里缴获了许多具有价值的技术资料,这才在1941至1942年间获得了飞速的突破——在德美军事交流中,美方代表们显然对德方随时可以投入实战的“试验性装备”充满了羡慕,然而他们渐渐发现,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德国人在谈判桌上的政治筹码,想要获得它们,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而有些方面又是美国政府迟迟不愿开先河的。因此,大量的军事技术项目停留在了洽谈阶段,美**方当然有实力自行完成研发,但那需要时间,宝贵的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参谋军官就报出了“15”的深度数,维斯勒的笑容已经收起,他径直转身走到潜望镜旁:“升起潜望镜!”
对于这个情绪令人琢磨不透的美国艇长,鲁登道夫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到倍感压力的声纳兵那边去了。
眼界放到更高的层面,实质上已经站到了一条船上的美国与德国何尝不在经历如此曲折反复的关系?
把着潜望镜迅速转了一圈,维斯勒用毫无感情的腔调说:“视线内内未见敌舰!上浮!”
须臾,维斯勒才又想起该让潜艇以三分之一航速前进,以免电机和螺旋桨的噪音把那些还没有彻底远离这里的日本驱逐舰吸引来,然而在交战海域,任何一个小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几分钟后,当他满怀期待地打开潜艇指挥台的舱盖,紧接着却发现夜幕中突然绽放出刺眼光芒时,惊愕的表情顿时写满脸庞!
照明弹下,黑色的猎杀在海面上缓慢前行,如果距离足够远的话,它仍是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然而就在不到5000米外,一艘日本驱逐舰竟然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既没有螺旋桨声,也没有轮机声,炮位上的水兵们却都做好了准备!
目睹如此令人震惊的场面,维斯勒只花了几秒钟时间反应:“下潜,紧急下潜!”
几乎在他发出呐喊的同一时刻,漂浮在海面上的那艘日本驱逐舰上炮火闪动。且不论水兵的素质,但从装备角度来看,多数日本驱逐舰都拥有相当强大的火力,在和其他国家吨位相近的驱逐舰交战时可以不落下风,但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装备雷达,夜战训练再多也是无法弥补科技缺失的,几轮快速射击,炮弹虽然纷纷落在潜艇周围,却没有一枚直接打中艇身,而这也给了美国潜艇逃过一劫的机会。几分钟之后,它重新消失在海面上,只留下一些漂浮的艇身碎屑。
重新启动并追过来投下一连串深水炸弹之后,日本人料定同样的战术难以第二次取得成效,便骂骂咧咧地追着主力舰队而去。殊不知,水下的潜艇多处受损,艇员们全力以赴地进行堵漏抢修,依然无法挽救这艘潜艇的命运。维斯勒中校只好下令紧急上浮,然后以万分沉重的心情带着艇员们登上救生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潜艇又一次没入水中——这一次,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