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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拎着公文包,站在家门口,抬头望望天,不知为何,心头竟掠过一丝阴冷。半年之后再回到家,竟会有这么离奇的感觉。

隔壁的院子里,邻居大婶像死人一样盯着他,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刺痛,急忙转移了视线。他十分讨厌她,因为她死鱼一样的眼珠子里似乎总隐藏着恶毒的歹意。其实他知道,她看人就是那样子,目光像匕首一样像要看穿你的骨头。即使邻里关系像以前那样好,

他也会这么想,更何况眼下所谓的邻居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彼此见面连话都不说的。

他警觉地站住了,邻居的院子看起来十分不协调。是她家的房子。

怎么会这样呢?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邻居的房子要比别的人家矮一截,有些滑稽,像是受气的样子。

难道地陷了吗?

开始他觉得很好笑,后来身体竟有些发冷,止住了想像。更让他吃惊的是,她家的院子里堆满了土,他记得以前是空地的。

他的家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不是这里被铲平,就是那里盖起了塑料大棚。他的脚步很迟缓,怀疑是不是走错了人家。

因为刚过中午,日头很足,农忙还要等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正在家看电视,弟弟却不在。

他的心又乱了,大约每次回家都这样,既想热切地见到家人,又怕面对他们。究竟怕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爸,妈,我回来了。”他的笑颜看起来十分牵强。

“大林回来了,真是的,回来也不先来个电话……”母亲唠叨着,目光却很明亮。

他就是笑,似乎很无奈。

母亲又说了几句,去厨房为他准备饭菜。父亲一阵嘘寒问暖,问了几句他在工作上的事。他只是如实地回答,想起邻居的变化,问父亲:“隔壁怎么了,房子矮了一大截,上次回家还好好的呢。”

他的话一出口,父亲却沉默了。

气氛非常压抑,他也不再深问,只是在心里打了个结。

吃过饭,他一出家门,突然觉得很冷,一转头,旁边果然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的家和邻居隔着一条篱笆,彼此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嘴巴半张着,在惊讶什么,好像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什么也没有,狠狠地瞥了她一眼,心里却想,她实在有点可怕。

因为旅途实在太疲劳,晚上他早早就睡下了。父母住在外间屋,他和弟弟的房间在里间屋,与邻居仅有一墙之隔。

他刚刚有了一点睡意,被一阵怪声惊醒。大约已经很晚了,连父母房间内的电视机都安静了下来。他仔细听,“沙沙”响,像有人在挖沙,又像是淘米的声音。是幻听吗?

声音就像进入他的头发里的一只蚂蚁,直叫他痒痒,却无处下手。

他扯了扯被子,把身体蜷缩进去,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弟弟在一边睡得倒很香甜,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深更半夜的,这是谁呀!他在心里咒骂着,翻了个身,声音好像就在墙壁之后。是邻居么?他想起白天时她脸上的古怪表情,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林,起来吃饭了。”

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母亲在喊他,含糊地答应着,觉得脑袋很沉,他也不知道昨夜是怎么睡去的,看着那堵墙,怪声仿佛依然回荡在他的耳畔。

饭桌上,当他把昨夜所闻说出来后,家人为此惊讶不已,都说没听见,母亲说他一定太累,早上也起来得晚一些。

他还想再说什么,嘴巴又闭上了,把这个疑惑默默藏在了心里。

这天晚上,他早早就睡下了,希望能快些入睡,正在胡思乱想,那怪声忽然又响了起来,像蚊子一样忽远忽近,变幻莫测。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辨认着声音的方向。

后来,他轻轻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炕,在黑暗中顺着声音摸到了墙边,触到瓷砖的指尖却猛地缩了回来。

墙壁在震动!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过他感觉到了。

她在干什么?他恐怖地张大眼睛。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一照镜子,差点叫出声来,眼窝深陷,跟瘦猴子差不多,却坚定了他要拜访邻居的决心。

吃过早饭,他出了门,连和父母的招呼也没打。

去她家用不上两分钟,他却觉得这段路很漫长,不免有些心潮澎湃,怵那个古怪的妇人。

院墙外,一丛草茎在不安分地摇曳。

还好这会她不在院中,他推开虚掩的大铁门,踩上那条笔直的小路。

突然,从她的房子里传出“咚——”的声响,虽然声音不太大,却很怪。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紧跑几步冲了过去。

因为房子变矮,门也受了株连,只露出多半扇在地上,还好是向里开的。

他推开门,一只脚刚落进去,像进了陷阱一样,人也矮了一截,险些栽倒,地面当然也随着房子一起矮了下去。他惊出一身冷汗,更有种低人一等的压抑。

灶房很阴暗,也许因为地陷,光线不好吧。

他本以为房间会很气派的,因为大叔做买卖,家里很富裕。可是映入眼帘的,满墙的污垢,不知是积了多少年的烟尘,直让他想呕,空气里有一股衣物糟烂的气味。

他强忍着怪味推开外间屋的门,刚才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她就躲在门后。房间里空空如也,不见半点人影。他倒有些自我安慰,却又感到十分奇怪。莫非听错了?

他正发愣时,突然感到后脖子扑来一阵热腥气,急忙一回头,却倒退了一步才站稳,语无伦次地说:“大……大婶……你……”

离得这么近,他才把她看得清楚,那是一副中年人少有的苍白的脸,下巴像刀削一样的尖,眼睛里贴着蛛网一样的血丝,正恶毒地盯着他。她是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他竟然毫无发觉,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哦,是你呀,坐呀。”她不冷不热地说。

他丝毫不敢再去看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唯唯诺诺道:“好……好……”

他不自在地坐在沙发里,如坐针毡。她缓慢地走到一旁,为他倒了一杯茶,他只听到水流入杯的声音,吞了一口唾沫。

室内的装饰很简陋,也很古旧,绝不像一个富人的家。

她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僵持了良久,他才问:“大叔又去忙了么?”

“是呀。”她也不愿多说半句,把身体朝炕心挪了挪,目光仍落在他的脸上。

他觉得脸上滚烫,十分不舒服,紧张地说:“刚才……我听到这里轰隆一声响,还以为出事了呢。”他的脸扭曲了一下,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来。

她脸上的皱纹发生了死水微澜般的变化,“是吗?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呀。”

“大概是我听错了……听错了。”不知怎地,他突然有些心神不定。

他本来想问问为什么房子会矮一截,一见她那冷冰冰的气色,终究没有说出来。他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想起来正事还没有说。

“你大叔他们都很好。”她突然冒出一句来。

这本是句平常不过的话,他却感到如芒在背,心里痒的更坐不住。

一阵淡淡的血腥气飘进了他的鼻孔,他忽然变得笨拙起来,说:“大婶……那个……晚上您还有别的事吗?因为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你这屋里有动静,吵得我睡不着。”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不可能呀,晚上我们早早就睡觉了。你听错了吧?”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白很大的眼珠狡黠地转动着,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蹦出来。

又一阵冷冷的血腥气飘来,光线突然暗下来,房间内一团幽暗。他看到乌云压得很低。天已经阴了。

和这样一个古怪的妇人独处,他十分惶恐,说:“大婶,你忙吧,我先回去了。”哪怕是一分钟他也不想再待下去,赶忙站起身。

她什么也没说,送他出了门。

他看到灶房北墙上挂着一个褪了毛的猪头,皮肉斑驳,那腥味大概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出了门,他急急地走着,好像身后有恶狼在跟踪,他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身后,还好她没有追上来,只是立在门口看着他。

后来,他从弟弟口中得知,大叔和两个儿子已失踪多日,公安局来查案,也没有查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难怪白天只见到她一个人,他不禁感到释然,又觉得很害怕。那么晚上的沙沙声是谁呢?

又是晚上,经过这两天,他很惧怕晚上,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回响起隔壁的怪声。

无聊的时候,他打开了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美丽女人,突然,她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他的心跟着本能地缩紧。

接着,一只凶狠的大黑猫蹿上来咬了一口女人的胳膊,鲜血淋漓。女人大叫起来,好像猫叫,目光中却多了几分妖异……

心跳不禁开始加速了,他把目光移到里屋的墙上,那一边是邻居。

本来他不喜欢看恐怖片,此时却好像受到诱惑,又开始去看电视。画面变了,一个男人正面对着一副被黑暗笼罩着的面孔。那副面孔慢慢走到光线之下,露出本来面目,是被猫咬伤的女人,她的眼睛同猫眼差不多,发出两道幽绿的光来。当男人察觉到她的变化时,已经太迟了。她扑上来,张开大口,两排尖牙在他的脖子处狠狠咬下一块肉来。他大叫一声,鲜血立刻喷了出来,几乎染红了整张屏幕……

他看得直想吐,立刻抓过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大约在十点左右,怪声又断断续续着响了起来。

他有些忍无可忍,再次踏进邻居的院子,从敞开的门投来的一抹灯光,刚好能照出那条笔直的小道。他咬咬牙,大步向里面走去。

跨进门槛,地面似乎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更低了,他险些就要扑倒在地。站稳之后的第一眼,他就觉察到一定少了什么,挂在墙上的猪头不见了。

他再次走进那个房间,却有一种这里多年无人居住的错觉,也许因为少些人气,有点冷吧。

灯光昏暗,她却并不在,声音倒越发的清晰起来,就在附近,却无法找到。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东一头西一头地寻找着,喃喃自语:“……到底在哪呢?”

突然,他感觉脚下有些轻微的震动,可以肯定,就是那声音发出的节奏。他不禁瞪大眼,难道声源在地下?他蹲下来仔细听,还不相信,又把手按在了地板上,脸色突然变了。

震动果然来自地下。

那么就是说,地下有人,或者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天知道她的家里,会发生什么连鬼都害怕三分的事情。他突然想回家去睡觉,或者离这里远些,双腿却不受他的支配,带着他去找地下的入口,他相信,入口一定就在房间里。

他打开灶房另一侧的门,房间里没有开灯,隐约着看到地上落满灰尘,连房间都不打扫,她实在太懒惰,也太可怕了。

正当他想退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一句冷气森然的话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下冷战。

“你在干嘛呢?”

他一转头,她正瞪着他呢,简直像个麻木的神经病人。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都做了些什么,一定被她误以为是贼。

他羞得无地自容,满面通红,只好顺口胡诌说:“大婶,你在家呀,刚才……我正要找你呢。”

她露出惊疑之色,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有事吗?”

他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好像在她面前被人剥光了衣服,思忖着该怎么回答,一狠心,说:“大婶,刚才我又听到那种声音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们家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吗?”

“没发生什么呀。”她显得很惊讶。

“可是……”他再次听时,那声音已经消失了,心中十分困惑。

出来的时候,他感到脸上不再热了,背上却有些发冷,他能感觉到,她就站在门口盯着他。

他放慢步子,思索着最近发生的离奇的怪事,突然听到她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叫声就急转直下。他心里更不安了,像野兽一样跑了回去,跳进门里,脚却差点崴了。

是不是地面一直在塌陷呢?因为他觉得地面似乎又深了一些。有一阵子他真想跑回家去,永远不再涉入这间充满诡异的房间里,却抵挡不住来自地下的诱惑。

灶房的地板上正仰面朝天躺着一个人,是她!旁边好像淤积着一些黑色的东西。是血么?

他看到她的头部有些乱,一点点放慢了脚步。等他看清楚的时候,瞪圆眼睛捂住嘴巴,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要呕吐。

她的头部受到利器的袭击,毛发脱落,黑糊糊的血流了一地,夹着白花花的脑浆,涂满灰白的乱发上,惨不忍睹。衣服十分狼籍,上面满是抓痕,而她的眼睛,一定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显得比平时更大,直挺挺地瞪着上空。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旁,惊恐地盯着她的眼睛,还以为眼前的一切只是个梦。

她躺在一口大水缸旁,手伸向缸底,好像要抓住什么。

他一点点靠近水缸,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他怕她还会醒来,猛地坐起来。他小心地把头探进缸口,立刻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潮湿的泥土气息。缸很深,从缸口看下去,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俯在沿壁,向下伸长手臂,却什么也碰不到。

他感到很奇怪,缸并不高,以他的身高臂长,伸直手臂是可以触到缸底的。

他张大了眼睛,莫非下面有地道?

他苦苦寻觅的地下入口说不定就在缸底,想到这,他兴奋得双眼射出异样的光辉来。

突然,他感到她的手臂好像动了一下,死死地盯着那只胳膊。

她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只轻轻地一弹。她还没有死!

相反他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了。

她的眼睛却仍盯着上方,嘴唇微微地翕动着,费力地吐出几个字:“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你说什么?”他没有听清她的话。

她的嘴巴又动了动,他还是听不到,只好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不要进去……不要进去……”虽然气若游丝,不过这次他听清了,站了起来,满脸狐疑地看着缸口。

他问:“为什么?地下有什么?”

可是她已经不能说话了。他把手指探在她的鼻孔处,已经没了气息。她死了。

地下有什么?

他望着好像地狱之门一样的缸口,从来没有过的心慌。他把她的尸体拉到一边,又费力地移开水缸,下面果然露出一口地洞。

他想到了几种入洞之后的结果,虽然他并不擅长冒险,但在这时候退缩是非常可笑的。

洞口很窄,好在他很瘦,再胖一点的话,八成要被卡住。

他小心地把脚伸了下去,大约在洞口下方一尺处,触到了硬硬的台阶,有点像楼梯。他一步一步下到里面,泥土的味道更加浓厚,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小。

大约下到三米处,他终于踩到了硬实的地面,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横向的地道,竟有一人多高。这是谁干的呢?

洞壁渗出一股阴寒之气,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现在只有头顶还稀稀落落洒着一些灯光,再往前哪怕是一步就会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没有手电筒的话,寸步难行。他只好又沿梯爬上去,回到家中取了手电筒来。

父母已经在家了,叫他别乱跑。他匆匆说一会就回来。

重新回到地下,他打开手电,地道立刻被照出一方光亮,光线则一直散尽黑暗之中。

地道是直的。

他小心翼翼地朝前方走去,双眼在凸凹不平的墙壁上逡巡着。洞顶有几处正滴着水,“吧嗒吧嗒”响,听起来格外清脆,像是进了钟乳洞。

如此浅的深度竟然有地下水!他越发感到这个洞的非同寻常了。

他一点一点地摸索着,连自己的心跳也听得见了。正走着,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颗头骨,白森森的异常狰狞,深深的眼眶正对着他,是某种动物的头骨。他不禁想起灶房里消失的猪头,虽然他没有见过猪的头骨,却有种预感。

他胆战心惊地继续向前走去,指尖不经意触到了墙壁,有些黏黏的潮湿,他觉得身体很不舒服。

地道像肠壁一样,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食物一样,在地道内慢慢被消化掉。随着他的前进,心脏也吊在了嗓子眼儿。

大约走了十米远,前方是一个直角形的左转弯。他越过弯道,恐惧感越发的强烈起来,寒气也越来越重,他想回家多穿些衣服,却有种力量在蛊惑他一直向前。

寒气中,约略着有种血腥气,并且随着他的深入而浓烈起来。他更加紧张地看着四周,做好突然看到什么的心理准备。

突然,有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脚步。那个东西歪在一边,模模糊糊的,像个毛茸茸的球。他一直照着它,这才看清楚,心里“咯噔”一下,脊背一片冰凉,神经在一瞬间完全冷却。

那是一颗人头!

光圈在那颗头上剧烈地闪动着,面孔被照得一片白花花,他却已经辨认出是谁来了。那不是大叔吗?

他紧张地朝它走了过去,细细地观察着,胃里却再次翻滚起来。

那张惨白的脸满是抓痕,凝着黑血,在灯光下看来更加狰狞,鼓囊囊的眼球正歹毒地瞪着他,好像随时要张口说话。

是谁杀了他?

他越发觉得这个地洞阴森而恐怖,拍了拍胸脯,望了前方的黑暗,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前进,每行一步,他都格外的小心。

再往里走十米远,遇到了第二个左拐弯。

经过弯道之后,他像进入了战场,胳膊断腿随处可见,有的已经变作了森森白骨,腥臭像山顶的积雪,凝固不化。他捂住鼻子,握着手电筒的手抖个不停,以至于光圈在墙壁上剧烈地跳动着,像淘气的孩子爱不释手的把玩。

他又看到了大叔的两个儿子的尸骸,只剩下头和半个胸部,血肉模糊,切口很不整齐,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用力撕开的,鲜血在七窍处干结,使五官有些看不清,他却能辨认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先前的尸骸大概也是他们的吧。

他跳过了尸体,十米之后,遇到往回拐的直角。他整整走了一个正方形,却并没有见到出口。他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如果他感觉正确的话,这个地下通道是盘旋而下的,就像楼梯,否则他应该走回出口才对,而前方却仍旧是一个左向的弯道。

他有些犹豫,前方突然闪过一个白影,一晃就不见了,无声无息。

“谁?”他怯声地问。

没有回应。

他想跑过去,却只能走,每走近一步,他的心跳就越厉害。周围异常寒冷,他脸上的汗却更多,已经流进他的嘴里,冷冷的,又粘又咸。拐过了那个直角,地道仍在延伸,他没有选择。

他再次拐过三个弯,又走过了一个正方形。

现在是地下第二层!这次的感觉更明显,地道在向下盘旋。

一颗土粒落进了领子里,他觉得很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却见前方落下了一片尘土,不知道是因为喷嚏还是——

那个一直困扰他睡不好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就在附近,环绕着他,让他摸不清方向。应该是铲土的声音,他想,在地下不会再有别的声音了。

他想起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不知道再拐过一个弯,会看到什么比死人更加令人恐怖的景象。怪声已经很近了,引诱,蛊惑着他向前走去。

拐过最后一道弯后,地道终于走到尽头。与此同时,他也站住了,与死亡的距离是如此的近。

地道的尽头,是一团白色的身影,看起来很不规则,正在笨重地蠕动着,像某种幼虫,或者是某种动物。沙土却飞快从它的身体两侧喷出来。他想起了某种动物。

他渐渐看清楚,那并不是躯体残缺的怪物,而是一个人,正躬着身体在在挖土。原本黑暗的世界突然出现了光明,那个人当然察觉到,站了起来,慢慢转回身来。

窒息像冰山一样压过来,他的身体开始发僵,目光却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那是人吗?她竟然有着一头白色的长发,刚才就是因为她披散身上的长发,才显得通身白色,而衣服已褴褛不堪,落满污土,看不出本色。

她简直就是现代的白毛女!即使她长着一头白发,也难以掩饰她的美丽,只是美丽中多了分狰狞,尤其她的眼睛,在光亮的照射下,变得像猫眼一样的幽蓝,唇边很不规则,涂着一些黑黑的东西,那是鲜血。而她的脸,好像长时间没有接受过日照,呈现出营养不良的症状来,他却宁愿相信这只是由于光线的原因而造成的。

她却表现得十分惊慌,猛地背过身去,一只手却伸了出来,做出抵抗的样子。她怕光?

他没有关闭手电筒,他不想陷入可怕的黑暗之中。

她没有动,却更加吓人。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看到她的那只手,干枯如钩,完全被土包上了一层,上面洇着潮湿。他知道,那也是血,这从她身上所粘着的土就能看出,她一直在用手去挖土!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可怕,又是多么的可悲。

他正胡乱想着,她猛地扭过头来,愤怒地看着他,张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像要扑上来。

他想起了电视中那个被猫咬过的女人,心头一寒,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他压抑得想大声叫出来,却像在梦中,无论怎么挣扎,就是叫不出来,只是没命地顺原路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好像黑暗中正有双眼睛,就跟在他的身后,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前方终于有了灯光,他这时才发现,光明是多么温馨,令人向往呀。他麻利地爬出洞口,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家里。

父母见他惊惶的神色,面面相觑。

良久,他才问:“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邻居的地下还有一个人,还有满头的白发。她是谁?”

母亲见他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大概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说:“她是你大叔的大儿媳妇,据说因为看了一个录像,过门没多久就被猫咬了,然后就得了一场怪病,怕见阳光,只想往地下钻。没办法,家里只好动员起来挖地道让她住。”

录像?他突然想起电视中的那个电影,那个被猫咬过的女人,男人血淋淋的脖子在他的眼前晃动着。

“你怎么了?”母亲见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急忙又问母亲:“那么大叔和两个儿子被肢解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母亲显出很吃惊的样子,“尸体?他们不是失踪了吗?”

他盯着母亲,默然无语。

他什么都明白了,地下被啃光的猪头就能说明一切。

以后会怎么样呢……

七天的假期一眨眼就过去了。出了家门走出很远,他回头朝家的方向望去,却看到邻居家的房子好像更矮了,差不多要和地平线平齐了,令他吃惊的是,院子里正伫立着一个人,似乎是个女人。

他的心头一寒。

转眼又到了假期,他回到家,眼睛立刻张得圆圆的。隔壁的房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四方大坑,深不见底,而他家的房子好像也矮了一些。家人都不在,他只感到一阵阵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晚上,一个人也没有回来。在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分明听到了来自地下的声音,这一次,是在他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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